第十六講
顧鑒咦
法眼宗
見桃花悟道
圍起來打
四禪四大和三大劫
身心健康的修道
性相二宗
五遍行及五陰
意識和餘力
禪宗講見地、修證、行願時,多半用的是隱語,所以不要被美妙的辭句瞞過去了。
雲門的宗法非常難,所以雲門宗出來的人才,都很了不起,但是很難教出幾個人來。雲門的眼界高,教育法也嚴。雲門的教育法是顧、鑒、咦,而不直接談見、修、行。
什麼叫顧、鑒、咦?比如學人來見他,他眼睛一瞪,說:你看清楚了嗎?學人不懂他是什麼意思,他便慨歎一聲:咦!
現代人研究禪學,有把顧、鑒 、咦當話頭來參的,參它就會悟道嗎?不一定!
雲門的氣宇如王,教育方法非常嚴肅,尤其因為他是律宗出身,對弟子們戒律的要求非常森嚴,他隨時都在提醒學生們用功。也許學生們正在路上走著,碰到雲門,他叫:“你看!”學生一回頭,看著他,不懂,雲門曰:“咦!”歎一聲。咦,可不是《小止觀》中的六個字,別把它當氣功看,如果當氣功看,那就糟了。
現在來談法眼宗。法眼宗在南宋時代就衰落了,此宗與雲門的教育法不同,比較注重文字。這一宗的人才,文學修養都很高,比如永明壽禪師(《宗鏡錄》的作者),即屬法眼宗這一系。法眼宗注重文字、教理,才產生了永明壽的教理與修持並美。法眼禪師悟道的因緣,大家可以自己研究。
法眼禪師有名的詩:
理極忘情謂,如何有喻齊?
到頭霜夜月,任運落前谿。
果熟兼猿重,山長似路迷。
舉頭殘照在,元是住居西。
詩作得不算特別好,但卻是禪的境界。他主張見地、修證、行願並重。要窮理,理明到了極點,言語道斷,心行處滅,一切妄念都沒有了,就是“忘情”。用功的第一個道理是要理透,然後功夫才到。
到了言語道斷,心行處滅時,怎麼樣的比喻都講不出來了,怎麼比喻都是錯誤的,因為無法相比。
“到頭霜夜月,任運落前谿”,這是現前的境界,住在山上的人,經常看到這景象,尤其冬天的月亮最好看,大雪封山,人影沒有半個,然後月亮圓圓地掛在天上,下面一片琉璃世界,這個時候,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妙不可言。“到頭霜夜月”,就是這個境界,一片清明,忘身、忘念;人我世界都空了。第二句話要注意,“任運落前谿”,我們有時瞎貓撞到死老鼠,大境界沒有,只有一點點空,偶然有一點禪了,但等一下就掉了,這類人很多,就是不懂“到頭霜夜月,任運落前谿”,明極則暗生,這是當然的道理。什麼叫掉了?暗極又會生明嘛!這是理沒有透。
下麵兩句“果熟兼猿重,山長似路迷”,好詩,實實在在的境界。果子熟了,猴子來摘水果,抱也抱不動。猴子偷水果很有意思,右手摘了一個,挾在左臂下,再用左手去摘,挾在右臂下,雙手不斷地摘,水果不斷地從臂下掉到地上,看到人來了,趕緊跑,這就是人生。這個錢抓來放銀行,那個錢抓來買股票,然後走時,兩手空空,什麼都沒有,同猴子抓水果一模一樣。有些猴子心平一點,抓一個兩手捧著就把它吃掉了;如果要偷的話,一定一個都沒有。
這一段完全講功夫,陰極陽生,陽極陰生的境界,隨時在變動,不要認為清明境界一念不生能一直保持住,如果一念不變去,你就是妖怪了,妖怪就叫外道。我們守住一念,久了以後就落在枯禪,沒有生趣。事實上它一定會變的,中國道家稱為“九轉還丹”,一層層地變化,真到後來得了果位,“果熟兼猿重”,猿代表心意,但這一段功夫是“山長似路迷”,果熟要慢慢修得。我們打坐三天就想證果,沒有這回事。要慢慢地,有時連自己都懷疑,好像沒有希望了,就是山長似路迷,這些都是講功夫。
最後兩句:“舉頭殘照在,元是住居西”,現成的境界,抬頭一看,好像在黑暗境界中,光明掉了,不過還有一點殘照在,原來那個靈靈明明的還在,就在那個房子西面。“住居西”是雙關語,也可說是西方極樂世界,這極樂世界不一定代表西方淨土佛國,而是代表自性清淨。
法眼宗非常平實,但偏重于文學方面,比較著重於文字。《指月錄》記載了這一首,《五燈會元》卷十,則錄了另外一首。法眼禪師與李王賞牡丹花談天,五代的李王,就是唐太宗的後代末路王孫。李王很尊重法眼禪師,是法眼禪師的皈依弟子。有一天,這位小王請法眼禪師同賞牡丹,一方面問佛法。牡丹代表富貴,賞完花後,李王請他作首偈子,他當場就寫了一首詩:
擁毳對芳叢,由來趣不同。
發從今日白,花是去年紅。
豔冶隨朝露,馨香逐晚風。
何須待零落,然後始知空。
天氣涼了,他們披著披風對著牡丹花叢。“由來趣不同”的趣字同趨,走的路不同。
“發從今日白,花是去年紅”,這兩句真好,但是襲自杜甫:“露從今夜白,月是故鄉明”,不過偷得很高明。
“豔冶隨朝露,馨香逐晚風”,描寫花,好詩。
“何須待零落,然後始知空”,他對這個末代王孫說:你趕快去修道,時代已經結束,不是你的了,何必等到花掉下來,你才知道是空的呢?正此時,恰到好處,你趕快收場,這句子寫得多高明。又在《指月錄》卷二十二有:
【師(法眼)頌三界唯心曰:三界唯心,萬法唯識。唯識唯心,眼聲耳色。色不到耳,聲何觸眼。眼色耳聲,萬法成辦。萬法匪緣,豈觀如幻。大地山河,誰堅誰變。】
這就是法眼這一系的禪宗,後來法眼一系發展下來,到了宋代,除了永明壽禪師以外,就是浮山遠禪師。
如果研究中國文化發展史,要特別注意溈仰宗的九十六圓相。溈山禪師乃百丈禪師的弟子,仰山禪師是溈山禪師這一系來的,跟著下來就是臨濟、曹洞,時代已到晚唐、五代。雲門、法眼則是五代了,浮山遠禪師、永明壽禪師已到了宋朝。這中間一差就兩三百年,我們幾句話就帶過去,幾百年一刹那而已。
時代愈向後發展,簡單的方法也越形繁複,同現在科學一樣,分工越來越精細。臨濟的四料簡、三玄三要,到了曹洞就是五位君臣,雲門的顧、鑒、咦也過去了。到了法眼,演變成“九帶”,這九帶成了東方文化,傳到日本,變成功夫方面的術語,黑帶、黃帶……等九條帶子。這就是從浮山遠禪師的九帶演變來的,九帶就是九個類別。
現在的禪宗很可憐,一般人以為打坐是禪,參話頭是禪,默照也是禪,還有一種把沉思冥想也當作是禪,這就很嚴重了,宋朝大慧杲禪師稱這個是“默照邪禪”。
還有一般講禪學的人,講得就更容易了,比如說:見桃花而悟道啦;見山不是山,見水不是水,見山又是山,見水又是水;這是大家最喜歡講的,搞禪學的書上常有。窮人上街,百貨店裡擺些什麼,經常沒有看見,見百貨不是百貨,那不是禪了嗎?
還有靈雲禪師見桃花而悟道,這個故事很有名。靈雲禪師參禪參了二三十年,參不通,這一段誰都不去注意,有一天,他在放鬆之間抬頭一看,看到桃花,噢!原來這個,悟了。他寫了一首偈子:
三十年來尋劍客,幾回落葉又抽枝。
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
這也等於一個比丘尼悟道時所作:
竟日尋春不見春,芒鞋踏破嶺頭雲。
歸來手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
靈雲禪師參禪參了三十年,“自從一見桃花後,直至如今更不疑”,同迦葉尊者一樣,釋迦拈花,他就微笑了,他究竟悟了什麼?為什麼種桃花的人,一輩子也沒有悟道呢?這是問題——話頭。
如果講見桃花悟道,那麼達賴六世當然也悟了道,他的情詩便有:
美人不是母胎生,應是桃花樹長成。
已恨桃花容易落,落花比你尚多情。
如果在這些文字上湊,一輩子也搞不清楚,人都搞瘋了,變成一個瘋狂的人。靈雲禪師見桃花而悟道,與釋迦牟尼佛睹明星悟道,是同一個道理。同虛雲和尚打破茶杯,也是同一個道理。靈雲禪師用功三十年一直在找,找不到。至於三脈七輪、奇經八脈,在他則已經不在話下。有一天,忽然放鬆一下,站起來,要鬆弛鬆弛,一看花,花還是花,我還是我,眼睛看到花的時候,心念已經不在花上了,那個視力的功能回轉來,視而不見,眼裡沒有桃花,心裡也沒有桃花,這時正在用功吃緊之際,心裡很緊張,抬頭一看這個東西,眼睛對著它,馬上一返照,心念頓時一空,如此而已,沒什麼稀奇。豈止看桃花而悟道!看什麼都一樣。
我有個方法可以試驗,你去跑上幾圈,跑完了以後,剛剛站住,氣還沒有回轉來,只要有人拍你一下,對你說:好了,你已經到家了。那時你一定以為你悟了,心裡覺得很踏實,有悟了的感覺。這是心理狀態,騙人的。
像這樣的“禪”,後世太多了,不能亂搞,這不是真的禪。因此,雪竇禪師作了一首詩說:
潦倒雲門泛鐵船,江南江北競頭看。
可憐多少垂鉤者,隨例茫茫失釣竿。
這是指後世參禪的人,連我們在內,現在都在這個境界裡,隨例茫茫失釣竿。江南江北到處的人,都想上這只船,等於我們到處求師,到處鑽。但是別說學的人沒有學成,連那些教的人,想釣釣看有沒有大魚,結果是“本欲度眾生,反被眾生度”,連自己的釣竿都弄掉了。
古代人學佛的路子和後世人有何不同?佛並沒有說明心見性就是禪。那些認為了生死就是禪,以及明心見性就是禪的想法,是中國宋元以後的禪宗講的。佛在靈山會上拈花微笑,千古以來很少有人參透,我經常教人參這個公案,佛為什麼拈花?迦葉尊者為什麼微笑?這裡頭有見、修、行,三要都在內,不是那麼簡單。再說佛傳禪宗心法時說:“吾有正法眼藏,涅槃妙心,實相無相,微妙法門,教外別傳,不立文字,咐囑摩訶迦葉。”佛並不是說:我有直指人心,明心見性法門,咐囑摩訶迦葉。這是後世改的,雖然意義差不多,但是文字一改,觀念完全不一樣了。如果明心見性就是禪,那什麼是心呢?有問題,這是第一樁錯誤,很嚴重。
第二,自達摩祖師東來,一直到六祖以前,他們的直指人心,見性成佛,是怎麼指?決不是六祖以後這一套指法。以二祖那樣的學問,那樣的修持,最後還是心不能安,要求安心法門。難道他那麼沒出息?以他的學問、修養,應該早就安心,就像我們看空了人世間一切等等,怎麼他還沒安心呢?乃至他得法以後,再傳給三祖自己又到花街柳巷去玩了,還說是在調心,這是什麼道理?難道他連我們都懂的道理都不懂嗎?
第三點,三祖來見二祖時,三祖一身是病,古代講“風病”,就是現代講的血壓高、神經痛、骨節發炎、渾身是病,求二祖替他懺罪。二祖對他講:“將罪來與汝懺”,要他把罪業找出來,然後為他懺悔。二祖對三祖這樣說,過了好一會兒,“良久,曰:覓罪了不可得。祖曰:與汝懺罪竟。”三祖由此悟了,病後來也好了。這個可不是普通心理上有個空的念頭而已。病由業生,業由心造。二祖等於告訴他,你心若空了就沒病,後來三祖的一身風病就好了。這悟個什麼?這是心物一元的心,如果只從意識心上講:噢!我心好清淨,我解脫了。解脫個什麼?解脫不了的。他的病從此好了,這裡值得注意。
四祖來見三祖時,和二祖見達摩祖師的公案類似。四祖當時年紀很小,才十四歲,“來禮祖曰:願和尚慈悲,乞與解脫法門。”三祖一聽,反過來問他:“誰縛汝?”到底誰捆住了你?四祖琢磨了一下說,沒有人捆住我呀!於是三祖就說:“何更求解脫乎?”那麼你又何必求什麼解脫呢?小小年紀的四祖,這樣就開悟了。
五祖見四祖的事更怪了。達摩祖師傳下來的,四祖交不下去。一天,長住山上的一個栽松道長,來找四祖求道,四祖說你年紀太大了,如果能轉個身來,我等你。這個老道人就投胎去了。如說他沒悟道,他要來就來了,轉個身就來了。雖有這個本事,卻還沒悟道。四祖還真的等他來,這個公案也要注意。
後世自從一講心即是佛,處處都拿心來講,固然中國南方流行這種很普通的方法,但流弊大得很,後世人拼命弄個話頭在心裡塞,那就更錯了。
禪宗的一種教授法,叫做“圍起來打”,也就是無門為法門。在學的人本身,八十八結使,隨處可以圍起來打。脾氣大的,把他挑大;貪心重的,就把他挑重。有個大官來見藥山禪師,問:佛經上說:“黑風飄墮羅刹國土”,這是什麼意思?這人學問很好,官位也高,問話時也規規矩矩的。老和尚卻一副鄙視相,說:憑你,也配問這一句話?這一下真把他給氣死了,年紀那麼大,地位那麼高,規規矩矩問他,老和尚卻那麼無禮地回答,恨不得打他一巴掌。老和尚這時輕輕地點他:“這就是黑風飄墮羅刹國土”。他悟了,立刻跪下來。
禪宗的教育法就是那麼妙,曉得你脾氣大,就故意想個辦法逗你,等你脾氣很大的時候,就來拍馬屁了,不要生氣了,這就是無明,無明就是你這樣。於是這個人悟了,這個時候心是清淨的。
貪、瞋、癡、慢、疑等等,用各種方法,圍起來打,沒固定的方法,准要打得我們,如同靈雲見桃花而悟道一樣,然後說,對了,對了,這就是了。
但如果認為這就是禪宗,那才是自欺欺人呢!這是第六意識偶然清淨的境界,等於用香板點人一樣,一下子空了,意識清淨了,只認識了這個。如果認為這個是“心”的話,就大錯而特錯,不是的。
明心見性這個說法的流行,是六祖以後,一代一代演變下來的,越到後來就越沒有真禪了。像現在這個情形,不需要搞佛法,任何人可以做到,只要把一念空了就好了。想把心念一下清淨下來,方法多得很,如眼睛平視前方,前面擺一個發亮的珠,或佛像、菩薩,眼盯著看,心念就會慢慢清淨下來,催眠術也是這樣。
密宗的修法,也是圍起來打,要發大脾氣時,有個清淨的房子,把你關起來,給你幾天,儘量發,發到累了,氣自然也沒有了。貪心的人,找個地方給你貪,貪夠了,你就沒有了,都空了。看光也是同樣的道理。
但這一切都離不開這個身體,離不開色陰區宇。不管學哪一種宗教,覺得有個清淨境界時,身體還在,氣脈還調馴,四大還安適,心意識上偶然清淨,都會錯認它就是道,其實都離不開生理作用。
大家自己觀察一下,這時如果感冒了,或得了重病了,還是會煩惱會痛苦,明知道心是空的,卻空不了。有些人本事好一點,躺在醫院時,問他:“這個時候清楚嗎?”“清楚。”“痛不痛呢?”“難過。”再過幾天病重了,你問他:“你曉得嗎?”“不知道了。”“還有沒有功夫?”“沒有了。”可見一切都是生理作用,這個唯心悟了有什麼用?所謂功夫又何在呢?換句話說,你這個功夫沒有身體幫忙不能成功。
至於人人動輒講氣脈,氣脈是很自然的,一個人定下來,氣脈沒有不起反應的,連睡覺時都有氣脈,這是地水火風,身體上自然反應而來的。但是一般人靜坐時,有個很糟糕的心理,一邊在打坐,一邊想成佛成道,禪宗叫做“偷心不死”,貪便宜,偷巧。人有很多壞心理,玩聰明,這些就是偷心。
有偷心,就有一個目的在求。生理的種種自然現象,配合心理上的錯誤觀念,便認為它就是清淨,這就是道,都是在這裡頭玩,究竟道是什麼?明心見性是什麼?也根本沒有見到,所以大家學佛沒有好好學。
現在看“三界天人表”:三界天人表的秩序,等於我們的身體,下面欲界,中間色界,上面無色界。按照中國道家的說法,下面煉精化氣,中間煉氣化神,上面煉神還虛,達到空的境界。
所謂氣脈是什麼呢?佛家講四大,即地水火風。做功夫有四禪,四種定境。不管般若也好,真如也好,悟了道的人,不能不走禪定的路,道理再高明,沒有定力也是不行。定力達到初禪,是離生喜樂,喜是心理的,樂是生理的。如何發樂?樂由精生。精不充滿,發不出樂,但凡夫眾生精充滿之後,男女淫欲之念——無明就跟著來了。如果解脫了無明欲念,轉化了它,昇華了它,才能煉精化氣,才能達到心理上喜的境界。
前天有個同學筆記上寫:“法喜充滿,喜也是妄念,是大妄念,大結使。既然是妄念,佛法為什麼提倡喜呢?”因為喜的另一面,是陰的一面,就是煩惱。喜是陽面,有喜則陽氣生。善能生陽,所以佛法的道理,取陽面的善念。總算有個同學提得出來這種問題。
喜樂也是妄念,不過喜樂是陽面,是善念之所生,善也是念,所以四禪八定的境界也是念。只要到達徹底的舍念清淨——四禪,才算擺脫了念。我們都想死後不再轉人身,而升入天道,但是沒有禪定就無法升天道。這裡特別提出一個問題,大家有沒有研究佛經,知不知道這個世界將怎麼毀滅?知不知道有三災八難,三個大劫?現在我們來研究一下這些問題:
《瑜伽師地論》卷二:
【又此世間二十中劫壞,二十中劫壞已空,二十中劫成,二十中劫成已住。又此中劫複有三種小災出現。】
此時地球還在儉災、病災、刀災。這且不談,這只是人世間的劫,而宇宙卻有三大劫——火劫、水劫、風劫。
我們修十善業、修戒、定、慧,在沒有悟道前,因戒定慧的善果修得好,才能升天。但升了天道就沒事了嗎?等火劫來時,地球中心的火山爆炸,甚至連太陽也爆炸了,燒到二禪天下面。大梵天以下,整個都燒掉了,日、月都沒有了。火劫來時,初禪天包括三十三天,一直到二禪天邊上。
二禪天以上火劫燒不到,但水劫來時,整個銀河系統都毀了,那時二禪天的頂都淹沒了,達到三禪天邊上。
三禪天水災毀不掉,可是風劫一來,整個大氣層,物理世界崩潰時,三禪天也毀了。
只有到了四禪天以上,無念真空的境界,三劫才達不到,這是佛經大小乘經論上,說得清清楚楚的。宇宙的成住壞空,佛經記載得很詳細,大家要好好的去參究。
一般人研究經典,特別愛搞學理上的哲學問題,這些實際的問題,卻都不去碰它,都把它丟掉了。
我們身體也是地水火風來的,一切妄念,尤其男女的愛欲,都在火、水兩個大災裡面。欲念滋盛了,就有笑、視、交、抱、觸,然後就有粘液,身體的液體就起變化,荷爾蒙起了變化,再整個發散,整個禪定也就跟著沒有了,垮了。
氣脈不調馴,風災到了,就是到了三禪都靠不住,什麼叫悟道?騙誰啊!所以古德言“參要真參,證要實證”,身與心是一個心,是心物一元那個心,要把那個功能見到拿住才行。當你修到妄念不起,只是第六意識一點點境界,那還沒跳出第一個火災的範圍,什麼妄念不起?逗你一下,瞋心就起了。“一念瞋心起,八萬障門開”,這個人你不喜歡理他,瞋心就起了。儒家善惡是非太分明,屬於瞋心,所以善惡是非過分分明就是瞋念重。“不俗即仙骨,多情乃佛心”是貪念重,“落紅不是無情物,化作春泥更護花”,這也是貪念重的描寫“唉!什麼都可以放得下,就是某一點我放不下”,這是癡念重。然後想:“我如果一放下,一修一定成功”,這個想法是慢念重。然後:“唉!可惜,當時我就是沒有幹好”,這是悔念重,人人都在悔。然後一邊修道,一邊又在懷疑,自己究竟有沒有希望,自己也茫茫然無把握,這是疑。總之,貪瞋癡慢疑,沒有一樣不重。
我們作自我檢查,第六意識縱然沒有起來,半天也沒動過,清清明明,那只是枯禪罷了。第六意識偶然的一個清明的現量呈現出來,也是不算的,因為逗逗你就完了。而且這個清明面還要靠身體好,氣脈通。如果風災一來,來個病痛,氣脈堵住了,這一點禪早就跑掉了,這是身上的風災。所以氣脈之說有沒有?絕對有。地水火風調和不好,不要談道。此身都不能轉,還轉個什麼心啊!轉不了的,絕對轉不了的。
火、水、風三大劫一來,初禪、二禪、三禪諸天都沒有了,整個世界毀掉了,太陽、月亮都毀了,何況我們這裡。你說那個時候,你還在一念清淨,三際托空,看你那時空不空!因為我們現在的三際托空,是靠身體四大偶然的調和而形成,不是真到了明心見性,這點要特別注意。
因此,後世的禪,都把第六意識偶然一點清明的念頭,當成道法,現在很多人都認為自己到了,卻忘記了這個清淨,是發生在身體最健康的時候。實際上,此時測量腦波,腦波還在動,心電波也還在動。腦波也可用心意識控制,我們的心念可以控制自己的思想,可以做到讓它停止。但是必須要身體絕對健康,如果身體不健康,再要硬性控制意念,腦神經就會錯亂,所以,氣脈就有如此重要。在身體尚未健康時打坐,觀念一錯誤就會導致神經問題。許多搞宗教的人,都遭遇這種情形,就是因為生理、心理都不健康。絕對健康的人才能夠修道,才能夠談明心見性。至於那個心是怎樣明的呢?怎樣見的呢?教理與功夫,都要一樣樣配合,《楞嚴經》已露了一點消息,你們要用智慧去參啊!
關於《瑜伽師地論》,重要的部分將依次介紹,《瑜伽師地論》的內容,可說是美不勝收。
禪宗是用般若談法性,唯識則偏重於法相。般若這一派學問,根據一般後世佛學家的說法,是龍樹菩薩的系統,我們也順著這麼說。唯識與龍樹有關,也是這個系統來的。性相二宗,在這一兩千年以來,印度同中國一樣,都是為這兩個問題互相爭得厲害。
性宗以般若為宗,認為畢竟空,徹底的空;相宗以唯識為宗,認為勝義有。所謂勝義有就是說:一切萬有的現象與作用,都是空的,無自性,但是“那個”東西,形而上的“那個”叫做勝義,是真有的,不過不是世間法的有,而是有這個功能。世上一切萬有的功能,都是由它生的,不是沒有。勝義有及畢竟空,兩派爭得很厲害,是學術意見之爭。在我看來,般若都是講有,唯識恰恰講空,有些人拿著雞毛當令箭,爭來爭去,真是無聊。
為什麼說般若談有?《心經》雲:舍利子,是諸法空相。他沒有說:舍利子,是諸法空“性”。諸法空相,一切相空了。最後告訴我們:真實不虛,可見是有。
唯識宗呢?以六經十一論為宗,《解深密經》上佛說:
阿陀那識甚深細,一切種子如瀑流。
我於凡愚不開演,恐彼分別執為我。
這明明是講空嘛!佛不是說得很清楚,還有什麼好爭的。不過沒有關係,讀書人不爭論還有什麼事情可做呢?讀了書就是要爭,爭名嘛!(眾笑)
這兩個系統後來有一點不同,所以達摩祖師要我們以《楞伽經》為根本。《楞伽經》是性宗、相宗主要的經典,也是禪宗及唯識宗的主要經典。既然談到《楞伽經》,又非懂得唯識法相不可。再回轉來看禪宗,每個祖師,從臨濟、溈仰、曹洞、雲門、法眼沒有一個人不通教理,經教全通達了,最後擺脫經教而學禪。現在的人經教半點也沒研究,還動輒就說是禪宗。
我們先說明白這些道理,才能再談用功的方法。
玄奘法師所作的《八識規矩頌》中提到第八識的偈頌,性唯無覆五遍行,阿賴耶識無所不在,但如不因意等七個識起作用,非但不自造作善惡兩業,而且不與染法相應。所以說它“無覆無記”,把阿賴耶識轉為白淨識,就可以明心見性,也就是回轉為如來藏性。沒有回轉過來之前,無明的這一面,都屬於阿賴耶識。
“五遍行”是作意、觸、受、想、思。這五遍行千萬要記得,打起坐來做功夫才容易得力,才能夠窮理,就是法眼禪師所講:“理極忘情謂”。教理通了,這些瞭解了,做起功夫來才有用,理不通不行。這五遍行在前五識裡有,第六識也離不開它,第七識也有它,第八識也跑不掉,你看這五遍行多厲害。整個都是它,所以稱遍行。
大家做功夫時,有沒有把五遍行與五陰配合研究?兩者的關係要搞清楚,如果這個觀念弄不懂而想要參禪做功夫,乃至明心見性,你能見個什麼性?五陰:色、受、想、行、識。五遍行裡頭也有個想,這兩個想是否為一個想?或是二想?也要分得清楚。
我們打坐坐不好,是因為妄念空不掉,為什麼空不掉呢?因為五遍行到處都在,所以妄念如何空得掉呢!觸:身體是否舒服?氣脈通不通?一觸就受,感受一定知道。想:清淨一點時,覺得一點妄想都沒有,你自以為沒有妄想,那正是思的境界。波浪性的妄念起動謂之想,像心電圖慢慢地動,好像看不出有妄想,這就是思。這五遍行的五個東西,在八個識裡充滿著,從未間斷過。當你什麼都不知道的時候,正是五十一個心所裡頭的睡眠,好像人昏過去悶絕了,或累極睡著了。唯識講這種現象是無心睡眠與悶絕,第六意識不起現行,但那不叫做空,若叫做空的話,那是冥頑不靈的頑空。
我們今天學禪,要開創新方法,不能再用老法子。不一定見桃花而悟道,世界上什麼花都有,現在還有塑膠花呢!科學時代要科學禪,要把心理分析得清清楚楚,注意啊!今天科學愈發達,對我們學佛學道愈有幫助。這個時代的人修道,應該比過去的人容易才對,因為有許多科學的理論,給予事實上的幫助。可是一般人還停留在落伍的過去,真是“幾多鱗甲為龍去,蝦蟆依然鼓眼睛。”鱗甲都變龍飛上天了,田裡的蝦蟆還在那裡呱呱叫,鼓著眼睛大發牢騷。科學在進步,所以學禪要改個方法了。
阿賴耶識等八個識,在未明心見性以前,五遍行一定存在其中的。見道證果,五遍行便轉成妙用。《八識規矩頌》二:“浩浩三藏不可窮,淵深七浪境為風。”下面兩句要注意:“受熏持種根身器,去後來先作主公。”人在臨死前,昏迷了,前五識逐漸散壞,阿賴耶識最後才走。投胎時,則是阿賴耶識最先來。
現在科學時代,佛學有些問題來了。請問剛剛死的人,眼睛馬上挖下來,放冰庫裡,可移植給別人,那麼這眼識死了沒有?
同理,腎臟移植時,腎臟的命根死了沒有?
還有,佛經上講投胎的成胎的過程,當然講心臟。請問:現在心臟可以換上化合物的、鐵的,而且人還都可以活著,這又是什麼道理?我們做佛弟子的,這些問題不能不補救,不能勉強維持原說。
現在我們來看《瑜伽師地論》卷一:
【雲何發起身業語業?謂由發身語業智前行故,次欲生故,次功用起故,次隨順功用為先,身語業風轉故,從此發起身業語業。】
“此羯羅藍識最初托處”,投胎的時候,入胎之時,“即名肉心”,也當然不離心臟的關係,“如是識於此處最初托,即從此處最後舍”,死時最後離開。這裡有個問題,那麼現在的醫學把心臟換了而可活,所以科學進步了,也發現與佛經有許多相衝突的地方,但對佛經的證明以及修行上,卻是有莫大的幫助。古人翻譯佛經,心與性界限分不清楚,有時把本體叫心,妄心,攀緣心,也是心。有時候性能叫性,明心見性也是性,性質也叫性,人性叫性,男女性欲也叫性,發了脾氣叫急性,究竟此“心”此“性”是哪個心?哪個性?搞不清楚。所以連玄奘法師算在內,用肉心這兩個字,用得太武斷了,是有問題的。但古今字彙不同,他也沒法。
人死了,意識先離開身體,第七識也先沒有了,在全身還沒有完全冷卻之前,第八識仍沒有離開。趁著眼球這一點暖、壽、識的餘力還在時,如果趕快把眼球挖下來,仍可移植。這種餘力有個例子,就是把蚯蚓切成兩頭,兩頭都在滾抖,請問它的“心”究竟在哪一頭?又如一種靈蛇,把它砍成三段,三段都在跳,如果這條蛇是山裡的話,那段蛇頭立即去找藥草,相傳雲南白藥就是這樣發現的,找到藥草回來,馬上自己把三截接起來,又變成一條蛇了。請問蛇被砍成三截時,心在哪一截?
古人對這個問題有個答案,就是說當蚯蚓被切成兩段時,不是心不心的問題,這叫“餘力未斷”,是心的業力所起的作用,稱為餘力未斷。等於我們死了,身體還未完全冷卻時,眼睛馬上挖下來,這時眼識的餘力還在。但醫院處理卻馬上把它冷藏起來,這時不是又把餘識凍死了嗎?這又是什麼道理?
所以現在學佛的人要注意,不要自己關起門來,天上天下唯我獨尊,必須把佛學和科學配合起來。我們求道做功夫之所以不能進步,是因為求證的方法都是茫茫然,外加自我陶醉,自欺欺人,這些都是問題。
所以我們這一次,特別要把物理同心理兩方面的資料,找出來討論,要大家特別注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