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五講
如何去身見
鳥飛式
再說修氣
睦州的草鞋
說雲門
三平偈
法身兩般病
陳尚書宴雲門
國內外一般講禪宗的,喜歡研究公案,然後作批評性的理論而已。我們學禪宗,學的是見地、修證、行願三者。聽了課以後,自己要做功夫去求證,否則與一般禪學的路線沒有兩樣。
我們修持之所以不能得定,是因為身心沒有調整好,尤其是身體的障礙太多,身見是最難去掉的。我們一打坐修定,身見——身體的障礙就有了。因此,不能去掉身見,想進入定境,是絕對不可能的事。
如何去掉身見?在修持的方法上,修出入息是比較容易的。西藏密宗特別注重修氣、修脈、修明點、修拙火——這是一條固定程式的路,這個路子修持不好,無法證菩提,密宗如此強調,是有它的理由的。
修出入息,至少可以祛病延年。雖然祛病延年及返老還童,並不是我們修道的目的,但能做到身心健康,求證道業就比較容易了。
前幾次講了煉氣的方法以後,很多人搞錯了,連煉氣也成了“水老鶴”,這是一個很嚴重的問題。
其次的問題,假如要求證佛法,修戒定慧是不二法門,求證果位,只要一條路。
談守戒,第一個要戒淫念,包括性行為、性的衝動、手淫、自慰、遺精等等。大乘與小乘戒律,在這方面有差別,小乘戒律為求證果,第一條戒律是戒淫;大乘戒律第一條戒殺。小乘戒律以性行為犯戒;次之,有性的欲望也是犯戒。佛在世時,有一個比丘尼被土匪強暴,佛說,這比丘尼在被強暴的過程中,念頭沒有動,所以不犯戒,這是小乘的戒律。其他如夢遺,夢中有物件的,也算犯戒。
學佛修道的人中,遺精的特別多。在大乘菩薩道中,漏失菩提即算犯戒,不管有念也好,無念也好,有夢也好,無夢也好都算犯戒。所以要求得身心定力,這一點是非常困難的,而最難的是心理問題。沒有夢的遺精行為,是阿賴耶識種性的習氣,很微細。要做到不漏,有一個“鳥飛式”的方法可煉,這是對治的一味藥,現在介紹給大家。
每天睡覺以前,站著,腳後跟分開,前八後二(兩腳後跟距離約二寸)。第一步,臀部肌肉挾緊,不是提縮肛門,肛門收縮久了會成便秘的,小腹收縮。第二步,兩手作鳥飛狀,自然地,慢慢地舉起來,動作要柔和,嘴巴輕輕地笑開,兩肩要鬆開,兩手各在身體左右側,不要向前,也不要向後,很自然地舉起來,越慢越好。與手上舉同時,把腳跟提起來,配合姿勢向上。
第三步,手放下來時,嘴巴輕輕閉起,同時腳跟配合慢慢放下。站著時用腳的大拇指用力,姿勢一定要美,要柔和,越柔和越好,重點在手指尖。手一起來,自然有一股氣到指尖,到手一轉,氣拉住了,會自然地下來,白鶴要起飛時,就是這個姿勢。
每晚睡覺以前做,開始時做十下,做時兩腿肌肉會發痛,以後慢慢就好了,慢慢增加次數。
做了這個姿勢以後,如要使身體健康,還精補腦,長生不老,還要加一個動作。每天做這些姿勢,近視眼、老花眼都會好的。加的另一個動作是:
一、用大拇指中間骨節,按摩自己後腦的兩塊骨頭,轉圓圈,先順時針轉三十六次,再倒轉三十六次,不等。視覺神經就在這裡頭。
二、用食指中間骨節揉兩眼間鼻側,這裡有兩個小窩窩,是兩個穴道。以前我曾經兩眼發紅腫痛,囑朋友針灸在這兩個穴道上,立刻痊癒。
三、兩手不離開,同時揉兩眼眶,即眼睛邊緣骨節,順轉,越緊越好,再倒轉,轉數自定。
四、手不離兩眼,然後移至太陽穴,壓揉。
五、眼、牙齒閉著,手掌抱著腦子,道家則把兩耳用手倒轉來蒙著,兩手在腦後打鼓,在後腦心用手指彈,學武功者稱鳴天鼓。
如此腦子清爽了,頭也不會痛,然後慢慢地,可到達還精補腦,長生不老。
這是煉精氣的動作。
鳥飛式對於遺精的毛病有大效果,心理部分則要自己慢慢做功夫去除。
道家的“服氣”,如魚一樣,嘴巴一張一合,空氣就吃進去了。功夫做到一個階段,可以辟谷時,便要服氣。
這些功夫都是助道品,有助於修道,也是對治法門。
另外一個問題,我們打坐妄念不易停止,身體不容易健康,所以教大家修出入息。這方法天臺宗特別重視,發展成數息、聽息、調息。西藏密宗各教派也特別重視,絕對有它的道理。
修氣的法門不是菩提道果,可是它可使我們易於證果。天臺宗小止觀法門的六字:“呵噓呼嘻吹呬”,是調整身體的,許多人都搞錯了,現在重新示範一次:
站著,肩膀一掛,兩手隨便一擺,氣就到了,就好像作鳥飛式時,臀部肌肉一挾緊,氣就到了,這是個關鍵。以發“呵”字為例,只要意識,聲音不必發出來,小肚子隨著氣呼出自然癟進去,待把氣呵光了,沒有氣可呵了,只要把聲音停止,嘴巴一閉,鼻子自然會將氣吸進來。要多作幾次,然後放下,聽聲音,聽至呼吸與心念專一,雜念沒有了,自然空了。
為何教我們在打坐前調呼吸?因一般人調息不容易調得好,不如先作粗猛的呼吸。呼吸粗的叫風,細的叫氣。當氣到達好像不呼不吸時,微細最微細的那個叫息。天臺宗的數息、聽息、調息是講息,不是講風,也不是煉氣。息為何分三個階段?是科學上的問題,在此暫時不談。
上坐以後,先修風,手結亥母手印(密宗稱謂),也就是京戲的蘭花手。煉氣時肩膀要端起來,讓手臂伸直,手放在胯骨上(手過長、過短例外),手臂一伸直,肩膀自然端起,裡面的五臟也自然都張開了,氣就貫通,所以,非用這個姿勢不可。
下一步,鼻子吸氣時,小腹自然向內縮,氣吸滿了,不能吸了,就吐氣。吸時細、長、慢。放出時粗、短、急。往復這樣做,到了氣滿時,自己會不想做了,此時就不大起妄念了,然後由氣轉成息,心境自然寧靜下來,感覺到鼻子細微的呼吸,意念與息不要分開,吸入知道吸入,呼出知道呼出,吸入暖知道暖,吸入冷知道冷,意念與氣息始終相合,不能離開,如果有一念沒有感覺到息時,就是已經在打妄念了。慢慢慢慢如此練習,真到了一念之間,心息真的合一了,密宗的修法叫心風合一,“心風合一者,即得神通自在”,至於祛病延年,返老還童,更是不在話下。
覺得心息相依時,慢慢地,到了後來,好像呼吸停止了,念頭也空了,縱然有一點遊絲雜念,也不相干。此法最容易得定,最容易證果,除此以外,沒有第二條路,做有為功夫的話,就是有這樣嚴重。
現在看雲門禪師悟道因緣,《指月錄》卷二十:
【韶州雲門山光奉院文偃禪師,嘉興人也,姓張氏。幼依空王寺志澄律師出家。】
這位師父是律宗的,律宗嚴持戒律,雲門跟這麼一個老師出家,開始修持是非常嚴肅的,這一點須注意。說其個性:“敏質生知,慧辯天縱”,他特別的聰明,而且沒悟道以前,口才就非常好。
“及長落髮,稟具於毗陵壇”,稟受具足戒,就是持受三壇大戒,沙彌戒、比丘戒、菩薩戒。毗陵壇是在南京,受戒後,他二十幾歲了,回來跟隨本來皈依的師父好幾年。“探窮律部”,這時候,他已把律宗的道理、修行,研究得非常深刻。他不僅只在學理上深入,同時也隨時在做功夫。真講律宗的人,並不是光在行住坐臥上守規矩,行住坐臥還是威儀律,真講戒律就是隨時要在定中。為什麼走路要規規矩矩?因要隨時在定中,不能有一念散亂。所以這時雲門已經在用功了,以一個絕頂聰明的人,隨時在做功夫,但“以己事未明,往參睦州”,他不以自己的功夫為足,認為自己沒有開悟,此事未了,此心不安,便去找睦州參訪。
睦州在當時很了不起。睦州和尚悟道以後,沒有住廟子,因為他有個老母親需要奉養。戒律上規定,以出家人的身份,拿廟子上的錢,養自己俗家父母,是犯戒的。因此他不住廟子,也不接受供養,他自己做工,每天編草鞋,賣了,拿錢買米養母親。
黃巢作亂,到了睦州這個地方,城裡的人恐嚇萬分,大家只好找和尚了,因為知道他有道。睦州和尚叫他們把自己編的草鞋掛在城門口,結果黃巢的部隊一到,看到四面城門關閉,城上很多天兵天將守衛,黃巢哪信這一套?命令攻城,結果莫名其妙地被打敗了。後來一看城門口有兩隻草鞋,才知道陳睦州大法師住在這裡,他是個有名的大孝子,於是黃巢退兵而去。不過這段事正史上不記載,認為這太神話了。所以睦州在禪宗裡頭是俗僧,就是佛經上所謂長者。
睦州一看到雲門來就關門,理都不理,“師乃扣門。州曰:誰?師曰:某甲。州曰:做什麼?師曰:己事未明,乞師指示。州開門一見便閉卻。”
這是睦州對雲門的教育法,很有意思的。
“如是連三日扣門。至第三日,州開門,師乃拶入,便擒住曰:道!道!師擬議,州便推出曰:秦時(車度)(左車右度)轢鑽。遂掩門。”門一開時,雲門的腳便踩進去,睦州也不管,管他是腿也好,手也好,卡噠一聲,雲門的腿被夾傷了。這是禪宗的教育法,真吃不消,現在的人不到法院告他才怪。
“秦時(車度)(左車右度)轢鑽”,就是秦代的老古董,這麼一句話,他悟道了。“損師一足,師從此悟入”,這是雲門的悟緣。
不像靈雲見桃花而悟道,那多舒服啊!還有一個比丘尼,“歸來手把梅花嗅,春在枝頭已十分”,那更是幽雅,雲門可不然,傷了一隻腳,總算開悟了。
我們要注意,雖然上面的資料非常簡單,但雲門從小出家,做了十幾年的功夫,律宗的經論、教理都通達了。當然,佛學是佛學,唯識也好,般若也罷,講得再高明也沒有用,此心還是不能安。等到事情來了,用不上,所以己事不明,雲門在追求這個東西。
雲門這一段悟緣的記載比較簡化,如果把他十幾年來的修持經過記下來足為後人作一番參考,可是古人覺得記載自己的事情,有點像自我宣傳,所以不幹,今人就不同了。
雲門後來抵靈樹,這是一個江西的廟子。“冥符知聖接首座之記”,這個廟子前任的住持知聖,曾經預言:將來這裡的大方丈,是個得道的人。“初知聖在靈樹二十年,不請首座”,叢林的規矩,和尚下面領頭的叫首座,知聖下面始終未請首座,他的弟子們就問了:“師父,你請個首座嘛!”知聖說:“我的首座剛剛出世呢!”過幾年,又說:“我的首座長大了,現在牧牛。”再過幾年又說:“我的首座出家了,現在到處行腳參訪。”然後,“喔!悟道了。”有一天,吩咐徒弟們打鐘,大開山門:“我的首座弟子來了。”大家出來一看,雲門行腳剛到,到這個廟子來掛褡,老和尚一看到人就說:“奉遲久矣!”我等你很久了。馬上請雲門當首座。過去大叢林請首座,等於現在政府發表院長、部長一樣,極為莊重。
這個廟子在江西南部,靠近廣東。唐末五代時,地方軍閥割據。“廣主”就是兩廣的軍頭,是一個有名的暴虐軍閥。“廣主劉”不記載他的名字,因為這些人雖然獨霸一方,但算不上是什麼人物。當時叢林的大和尚都是政府聘的,這個廣主劉準備造反,特地來看大和尚,“請樹決藏否”,來問知聖和尚造反好不好。在他未到以前,知聖已經知道了,等這位廣主一到,知聖兩腿一盤,涅槃了,等於答覆他,你如果造反,會同我一樣,要死的。
這位廣主問當家和尚:“和尚哪一天有病的?”“不會有病,剛剛大王還沒到前,有一封信,叫我送給你看。”廣主打開一看,上面寫著:“人天眼目,堂中上座。”推薦雲門接這個廟子。廣主完全懂了,“寢兵”不造反了,同時請雲門當大方丈。
現在不管這些熱鬧事,回轉來研究,如何在心地法門上用功。
雲門的教育法,開堂問眾人說:“汝諸人無端走來這裡覓什麼?老僧只管吃飯屙屎,別解作什麼?汝諸方行腳,參禪問道,我且問汝,諸方參得底事,作麼生試舉看。”
這都是當時的白話記錄,雲門下面有四五百人。“於是不得已,自誦三平偈”。三平是大顛和尚的弟子,大顛在廣州,是馬祖的弟子,也是有名的大禪師。三平和尚是大顛和尚的首座,韓愈被貶到潮州以後,跟大顛是好朋友,每天向大顛和尚問道,大顛始終不對韓愈講。有一次,韓愈問大顛和尚,“弟子軍州事繁,佛法省要處,乞師一語”,韓愈向大顛和尚請示佛法,“師良久,公罔措”,韓愈說:“師父,我還是不懂”。三平站在旁邊就在禪床上敲三下,大顛和尚說:作麼?三平說:“這個道理,先以定動,後以智拔”,韓愈說:我懂了,師父怎麼不告訴我,倒是小師兄的話我懂了。老和尚一聽,拿起棍子就打三平,為什麼打他?因為對韓愈講道理是害了他,接引韓愈須把一切道理都堵光。有學問、有思想的人不易入道,因為自己很容易拿道理來下注解,三平告訴他這兩句話,韓愈自認為懂了,其實還是不對。
三平後來是大祖師,寫了一首悟道偈,非常好,所以雲門祖師借用。他們兩個時代距離約有幾十年。
雲門祖師借用三平的偈子說:“即此見聞非見聞”,念了以後,看看大家都不懂,便接下去:“無餘聲色可呈君”,然後看看這班僧眾,又不懂,自己說:“唉!有什麼口頭聲色?”又念第三句:“個中若了全無事”,看看大家仍不懂,又說:“有什麼事嘛!”又念三平的第四句:“體用何妨分不分”,大家還是不懂,他又下注解:“語是體,體是語。舉拄杖曰:拄杖是體,燈籠是用,是分不分?”停了一下,大家沒有答覆他,又說:“你們難道不知道,一切智智清淨,懂不懂?”——這就是禪宗的教育法。
有一次,我與學生上街時,看到街上年輕男女情人摟著走,同學問我作何感想,我說:
即此見聞非見聞,無餘聲色可呈君。
個中若了全無事,體用何妨分不分。
同樣的道理,不是笑話,大家不易瞭解的。
“師(雲門)曰:光不透脫,有兩般病,一切處不明,面前有物,是一。”
我們打坐參禪,智慧的光、自性光明沒有來,是因為有兩種毛病:一是在任何一切處,眼睛前有個東西,把你障礙住了,而不自知,所以無法明心見性。
我們打起坐來,是不是面前有物?閉起眼睛,黑洞洞的,看不見,張開眼睛時,不到見聞“皆”見聞,“現前”聲色可呈君了。眼睛一張開,就被外界給牽走了,做不到“個中若了全無事,體用何妨分不分”。
閉起眼睛來,眼皮就障礙住了,黑洞洞的,一片無明。禪宗祖師罵人:黑漆桶一個。我們身體像桶一樣,在桶裡頭黑洞洞的,這怎麼行啊!一切處不明,面前有物是第一毛病。
能把身體的觀念,真空得了,般若的心光才能夠出來,那時才能談得上:“體用何妨分不分”。也可以說,內外何妨分不分。這是第一點,很確實,不像他上面說法的作風。
又:“透得一切法空,隱隱地似有個物相似,亦是光不透脫。”
注意這裡,有時道理上悟到一點,坐起來也比較空一點,當然還沒有完全透得法空,只有一點影子。但是,注意雲門的話,坐在那裡,空是空,可是隱隱地,好像還有一件事未了,說是妄念,又不是,但是就有個東西在那裡。不要認為自己對了,生死不能了的。
雲門講得很清楚,透得一切法空,理也到,境界也有,但是定中隱隱地,好像有個東西障礙你一樣,這就是般若心光不透脫。透脫就是透出來解脫了。所謂透了,就是無內外、無障礙,解脫了。
雲門很確實地告訴我們見地、修證、行願,都要注意。又說:
“法身亦有兩般病”,一念不起,清淨無生,這是法身,也有兩種病:
“得到法身,為法執不忘,己見猶存,坐在法身邊,是一。”
得到空一點境界時,清淨了,這只能講相似於法身,近於法身。但離開這個清淨境界,你就沒有東西了,因此抓得牢牢的,這就是法執。法執一在,這裡頭就有我見,就是“己見猶存”。所以不必說“法無我”,連“人無我”也沒有達到。毛病是住在法身境,守這個清淨,以為究竟,出了大毛病,這就是法身病之一。
第二個法身病,“直饒透得法身去,放過即不可,仔細檢點將來,有什麼氣息,亦是病。”真達到絕對的清淨、空的境界,真做到了隨時隨地都在空境中,還犯了一個毛病,就是如果不守住空的境界,一念不定,就完了。沒有法身,那個空的境界就跑掉了。
在座有幾位老朋友,都有點心得,勉勉強強,打七用功,逼一下,有點清淨,覺得蠻對,理也悟了。“放過即不可”,放鬆一點,入世一滾,事情一忙,什麼都沒了。自己仔細反省一下,有什麼用?有什麼氣息?這也是大毛病。
我們看禪宗語錄,常常把這些重要的地方,馬馬虎虎看過去了,其實這些都是寶貝。我們光看扭鼻子啦,看桃花啦,再看也悟不了道,剛才說的這些,才是重要的地方。
“垂語雲:人人盡有光明在,看時不見暗昏昏。”你要找道,越找它越看不見,過一陣問大家:“作麼生是諸人光明?”大家都不明白,答不出來,自己代表大家答:“廚庫三門”,廚房、庫房、三門外。再看看大家仍不響,又說:“好事不如無”,下座,進去了。
這是禪宗、禪堂的教育法。
再談雲門對人的教育法,有一次,雲門到了江州,陳尚書請雲門大師吃齋,尚書相當於現在的部長,官位很大。他要考考雲門,才見面便問:“儒書中即不問,三乘十二分教,自有座主,作麼生是衲僧行腳事?”
這位陳尚書佛學很通,禪也懂,一見雲門便問:儒家的書我不問你,世間的學問,佛經三藏十二分教我也不問,那些是研究佛學的大師們的事,讓講經法師去搞。我只問你,你們參禪的人,要明心見性,到處參學,你對這件事看法怎樣?
他是主人家,客人一來,才見面,很不禮貌的樣子,就考問起雲門來了。
雲門問他:你這個問題,問過多少人?陳尚書說:我現在請教你。
雲門曰:“即今且置,作麼生是教意?”
現在你問我這個問題我不答覆,我請問你:《大藏經》每個經典裡頭講些什麼?
這位尚書答:“黃卷赤軸”,沒什麼,都是些裝潢得很好的書。
“這個是文字語言,作麼生是教意?”陳尚書給他一步步逼得內行話都出來了:“口欲談而辭喪,心欲緣而慮忘。”
真正的佛法沒有語言文字可談,聽起來,這位尚書大人好像開悟了似的。雲門一聽,便說:
“口欲談而辭喪,為對有言;心欲緣而慮忘,為對妄想,作麼生是教意?”
這是相對的話,研究過唯識的就知道,上一句是對語言文字而講,下一句是對妄想來講,也是相對的話。雲門說:你還是沒有答覆我的問題,我問你,什麼是教意?佛經究竟講些什麼?“書無語。”這位尚書不講話了,這一頓素齋頗為難吃的樣子。
雲門又問:我聽說你是研究《法華經》的是不是?是啊!經中道:“一切治生產業,皆與實相不相違背。”這是佛說的,在家出家一樣可以成道,在家行菩薩道的人,一切治生產業與道體沒有兩樣。
“且道非非想天有幾人退位?”雲門又接著問。
問題來了,佛法的宇宙觀,超過色界有個非非想天,非非想天的天人有幾個退位?既然一切世法與佛法不相違背,為什麼死死的在那裡閉眉閉眼打坐?為什麼要求自己不動心?非非想天有幾人肯下降人間?到了高位的有誰肯下臺來?
這位尚書給他逼得答不出來,雲門就訓話了:“尚書且莫草草”,佛法不是那麼簡單,你不要認為自己很高明。
“三經五論,師僧拋卻,特入叢林,十年二十年尚不奈何,尚書又爭得會?”
佛學講得呱呱叫的,和尚裡頭多得是,他們認為自己沒有悟道,因此不研究佛學,把教理丟掉,跑到叢林禪堂裡參禪,參個十年、二十年,連一點影子都沒有的,多得很呢!尚書你別以為已開悟了,還差得遠呢!
雲門老和尚很厲害,這一下罵得那位尚書跪下來,說:“某人罪過罪過”,這才服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