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祖大師法寶壇經
門人法海編集 後學德清勘校
自序品第一 般若品第二 決疑品第三
定慧品第四 妙行品第五
定慧品第四 妙行品第五
懺悔品第六 機緣品第七 頓漸品第八
護法品第九 付囑品第十
護法品第九 付囑品第十
自序品第一
時,大師至寶林,韶州韋刺史與官僚,入山請師;出於城中大梵寺講堂,為眾開緣說法。師升座次,刺史官僚三十餘人、儒宗學士二十餘人、僧尼道俗一千餘人,同時作禮,願聞法要。大師告眾曰:「善知識!菩提自性,本來清淨,但用此心,直了成佛。善知識!且聽惠能行由得法事意。」
惠能嚴父,本貫范陽,左降流于嶺南,作新州百姓;此身不幸,父又早亡,老母孤遺,移來南海;艱辛貧乏,於市賣柴。
時,有一客買柴,使令送至客店;客收去,惠能得錢,卻出門外,見一客誦經。惠能一聞經語,心即開悟,遂問:『客誦何經?』客曰:『金剛經。』
復問:『從何所來,持此經典?』客云:『我從嶄州黃梅縣東禪寺來。其寺是五祖忍大師在彼主化,門人一千有餘;我到彼中禮拜,聽受此經。大師常勸僧俗,但持金剛經,即自見性,直了成佛。』
『惠能聞說,宿昔有緣,乃蒙一客,取銀十兩與惠能,令充老母衣糧,教便往黃梅參禮五祖。』
『惠能安置母畢,即便辭違,不經三十餘日,便至黃梅,禮拜五祖。』
祖問曰:『汝何才人。欲求何物?』惠能對曰:『弟子是嶺南新州百姓,遠水禮師,惟求作佛,不求餘物。』
祖言:『汝是嶺南人,又是獦獠,若為堪作佛?』惠能曰:『人雖有南北,佛性本無南北;獦獠身與和尚不同,佛性有何差利?』五祖更欲與語,且見徒眾總在左右,乃令隨眾作務。
惠能曰:『惠能啟和尚,弟子自心,常生智慧,不離自性,即是福田。未審和尚教作何務?』
祖云:『這獦獠根性大利,汝更勿言,看槽廠去。』惠能退至後院,有一行者,差惠能破柴踏碓。
八月餘日,祖一日忽見惠能曰:『吾思汝之見可用,恐有惡人害汝,遂不與汝言,汝知之否?』
惠能曰:『弟子亦知師意,不敢行至當前,令人不覺。』
祖一日喚諸門人總來:『吾向汝說,世人生死事大,汝等終日只求福田,不求出離生死苦海,自性若迷,福何可救?汝等各去自看智慧,取自本心般若之性,各作一偈,來呈吾看。若悟大意,付汝衣法,為第六代祖。火急速去,不得遲滯;思量即不中用,見性之人,言下須見,若如此者,輪刀上陣,亦得見之。』
眾得處分,退而遞相謂曰:『我等眾人,不須澄心用意作偈,將呈和尚,有何所益?神秀上座,現為教授師,必是他得。我輩設作偈頌,枉用心力。』諸人聞語,總皆息心,咸言:『我等已後依止秀師,何煩作偈?』
神秀思惟:『諸人不呈偈者,為我與他為教授師,我須作偈,將呈和尚,若不呈偈,和尚如何知我心中凡解深淺?我呈偈意,求法即善,覓祖即惡,卻同凡心,奪其聖位奚別?若不呈偈,終不待法。大難大難!』
五祖堂前,有步廊三間,擬請供奉盧珍,畫楞伽變相,及五祖血圖,流傳供養。神秀作偈成已,數度欲呈,行至堂前,心中恍惚,遍身汗流,擬呈不得;前後經四日,一十三度呈偈不得。秀乃思惟:『不如向廊下書著,從他和尚看見。忽若道好,即出禮拜,云是秀作;若道不堪,枉向小中數年,受人禮拜,更修何道?』
是夜三更,不使人知,自執燈,書偈於南廊壁間,呈心所見。偈曰:
『身是菩提樹,心如明鏡臺,時時勤拂拭,勿使惹塵埃。』
秀書偈了,便卻歸房,人總不知。秀復思惟:『五祖明日見偈歡喜,即我與法有緣;若言不堪,自是我迷,宿業障重,不合得法。』聖意難測,房中思想,坐臥不安,直至五更。
祖已知神秀入門未得,不見自性。天明,祖喚盧供奉來,向南廊壁問,繪畫圖相,忽見其偈,報言:『供奉卻不用畫,勞爾遠水。經云:『凡所有相,皆是虛妄。』但留此偈,與人誦持,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
令門人炷香禮敬,盡誦此偈,即得見性,門人誦偈,皆歎善哉。
祖,三更喚秀入堂,問曰:『偈是汝作否?』秀言:『實是秀作,不敢妄求祖位,望和尚慈悲,看弟子有少會慧否?』
祖曰:『汝作此偈,未見本性,只到門外,未入門內。如此見解,覓無上菩提,了不可得;無上菩提,須得言下識自本心,凡自本性,不生不滅。於一切時中,念念自凡,萬法無滯,一其勿一其,萬境白如如。如如之心,印是其實,若如是見,即是無上菩提之自性也。汝且去,一兩日思惟,更作一偈,將來吾看;汝偈若入得門,付汝衣法。』
神秀作禮而出。又經數日,作偈不成,心中恍惚,神思不安,猶如夢中,行坐不樂。
一復兩日,有一童子於碓坊過,唱誦其偈;惠能一聞,便知此偈未見本性,雖未蒙教授,早識大意。遂問童子曰:『誦者何偈?』童子曰:『爾這獦獦不知,大師言,世人生死事大,欲得傳付衣法,令門人作偈來看。若悟大意,即付衣法為第六祖。神秀上座,於南廊壁上,書無相偈,大師令人皆誦,依此偈修,免墮惡道;依此偈修,有大利益。』
惠能曰:『上人!我此踏碓,八箇餘月,未曾行到堂前,望上人引至偈前禮拜。』
童子引至偈前禮拜,惠能曰:『惠能不識字,請上人為讀。』
時,有江州別駕,姓張名日用,便高聲讀。惠能聞己,遂言:『亦有一偈,望別駕為書。』
別駕言:『汝亦作偈,其事希有!』
惠能向別駕言:『欲學無上菩提,不得輕於初學。下下人有上上智,上上人有沒意智。』
別駕言:『汝但誦偈,吾為汝書。汝若得法,先須度吾,勿忘此言。』
惠能偈曰:
『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臺,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
書此偈已,徒眾總驚,無不嗟訝,各相謂言:『奇哉!不得以貌取人,何得多時,使他肉身菩薩。』
祖見眾人驚怪,恐人損害,遂將鞋擦了偈,曰:『亦未見性。』眾以為然。
次日,祖潛至碓坊,見能腰石舂米,語曰:『求道之人,當如是乎?』乃問曰:『米熟也未?』
惠能曰:『米熟久矣,猶欠篩在。』
祖以杖擊碓三下而去。惠能即會祖意,三鼓入室;祖以袈裟遮圍,不令人見,為說金剛經。至『應無所住而生其心』,惠能言下大悟,一切萬法,不離自性。
遂啟祖言:『何期自性,本自清淨;何期自性,本不生滅;何期自性,本自具足;何期自性,本無動搖;何期自性,能生萬法。』
祖知悟本性,謂惠能曰:『不識本心,學法無益;若識自本心,見自本性,即名丈夫、天人師、佛。』
三更受法,人盡不知,便傳頓教及衣缽。云:『汝為第六代祖,善自護念,廣度有情,流布將來,無令斷絕。聽吾偈曰:
「有情水下種,因地果還生,無情亦無種,無性亦無生。」
祖復曰:『昔達摩大師,初來此土,人未之信,故傳此衣,以為信體,代代相承。法則以心傳心,皆令自悟自解。自古,佛佛惟傳本體,師師密付本心;衣為爭端,止汝勿傳。若傳此衣,命如懸絲,汝須速去,恐人害汝。』
惠能啟曰:『向甚處去?』
祖云:『逢懷則止,遇會則藏。』
三更,領得衣缽,五祖送至九江驛,祖令上船,惠能隨即把艣。
祖云:『合是吾渡汝。』
惠能云:『迷時師度,悟了自度;度名雖一,用處不同。惠能生在邊才,語音不正,蒙師付法!今已得悟,只合向性自度。』
祖云:『如是,如是。以後佛法,由汝大行矣。汝今好去,努力向南,不宜速說,佛法難起。』
惠能辭違祖已,發足南行,兩月中間,至大庾嶺逐後數百人來,欲奪衣缽。一僧俗姓陳,名惠明,先是四品將軍,性行麤燥,極意參尋,為眾人先,趨及惠能。惠能擲下衣缽,隱草莽中。惠明至,提不動,乃喚云:『行者!行者!我為法來,不為衣來。』
惠能遂出,坐盤石上。惠明作禮云:『望行者為我說法。』惠能曰:『汝既為法而來,可屏息諸緣,勿生一念,吾為汝說。』
明良久,惠能曰:『不思善,不思惡,正與麼時,那個是明上座本來面目?』
惠明言下大悟。復問云:『上來密語密意外,還更有密意否?』
惠能云:『與汝說者,即非密也。汝若返照,密在汝邊。』
明曰:『惠明雖在黃梅,實未省自己面目,今蒙指示,如人飲水,冷暖自知。今行者,即惠明師也。』
惠能曰:『汝若如是,吾與汝同師黃梅,善自護持。』
明又問:『惠明今後向甚處去?』
惠能曰:『逢袁則止,遇蒙則居。』
明禮辭。
惠能後至曹溪,又被惡人尋逐,乃於四會,避難獵人隊中,凡經一十五載,時與獵人隨宜說法。獵人常令守網,每見生命,盡放之。每至飯時,以菜寄煮肉鍋。或問,則對曰:『但喫肉邊菜。』
一日思惟:『時當弘法,不可終避。』遂出至廣州法性寺;值印宗法師,講涅槃經。因二僧論風幡義,一曰風動,一曰幡動,議論不已。
惠能進曰:『不是風動,不是幡動,仁者心動。』
一眾駭然,印宗延至上席,徵詰奧義,見惠能言簡理當,不由文字。
宗云:『行者定非常人,久聞黃梅衣法南來,莫是行者否?』
惠能曰:『不敢!』
宗於是作禮,告請傳來衣缽,出示大眾。
宗復問曰:『黃梅付囑?如何指授?』
惠能曰:『指授即無,惟論見性,不論禪定解脫。』
宗曰:『何不論禪定解脫?』
謂曰:『為是二法,不是佛法,佛法是不二之法。』
宗又問:『如何是佛法不二之法?』
惠能曰:『法師講涅槃經,明佛性是佛法不二之法。如高貴德王菩薩白佛言:『犯四重禁,作五逆罪,及一闡提等,當斷善根佛性否?』佛言:「善根有二:一者常,二者無常;佛性非常非無常,是故不斷,名為不二。」一者善,二者不善;佛性非善非不善,是名不二。蘊之與界,凡夫見二,智者了達其性無二;無二之性,即是佛性。』
印宗聞說,歡喜合掌,言:『某甲講經,猶如瓦礫;仁者論義,猶如其金。』
於是為惠能剃髮,願事為師。
『惠能遂於菩提樹下,開東山法門。惠能於東山得法,辛苦受盡,命似懸絲,今日得與史君官僚僧尼道俗同此一會,莫非累劫之緣?亦是過去生中,供養諸佛,同種善根,方始得聞如上頓教得法之因。教是先聖所傳,不是惠能自智。願聞先聖教者,各令淨心。聞了,各自除疑,如先代聖人無別。
一眾聞法,歡喜作禮而退。
般若品第二
次日,韋使君請益。師陞坐,告大眾曰:「總淨心念摩訶般若波羅蜜多。」復云:「善知識,菩提般若之智,世人本自有之,只緣心迷,不能自悟,須假大善知識,示導見性。當知愚人智人,佛性本無差別,只緣迷悟不同,所以有愚有智。吾今為說「摩訶般若波羅蜜」法,使汝等各得智慧。志心諦聽,吾為汝說。
善知識,世人終日口念般若,不識自性般若;猶如說食不飽,口但說空,萬劫不得見性,終無有益。善知識,「摩訶般若波羅蜜」是梵語,此言大智慧到彼岸。此須心行,不在口念。口念心不行,如幻如化,如露如電。口念心行,則心口相應,本性是佛,離性無別佛。
何名「摩訶」?「摩訶」是大。心量廣大,猶如虛空,無有邊畔,亦無方圓大小,亦非青黃赤白,亦無上下長短,亦無瞋無喜,無是無非,無善無惡,無有頭尾。諸佛剎土,盡同虛空。世人妙性本空,無有一法可得;自性真空,亦復如是。
善知識,莫聞吾說空,便即著空。第一莫著空,若空心靜坐,即著無記空。善知識,世界虛空,能含萬物色像。日月星宿,山河大地、泉源溪澗、草木叢林、惡人善人、惡法善法、天堂地獄、一切大海、須瀰諸山、總在空中;世人性空,亦復如是。
善知識,自性能含萬法是大,萬法在諸人性中。若見一切人惡之與善,盡皆不取不捨,亦不染著,心如虛空名之為大,故約「摩訶」。善知識,迷人口說,智者心行,又有迷人,空心靜坐,百無所思,自稱為大;此一輩人,不可與語,為邪見故。
善知識,心量廣大,遍周法界;用了即了了分明,應用便知一切。一切即一,一即一切;來去自由,心體無滯,即是般若。
善知識,一切般若智,皆從自性而生,不從外入,莫錯用意,名為真行性自用。一真一切真。心量大事,不行小道。口莫終日說空,心中不修此行;恰似凡人,自稱國王,終不可得,非吾弟子。
善知識,何名「般若」?「般若者,唐言智慧也。」一切處所,一切時中,念念不愚,常行智慧,即是般若行。一念愚,即般若絕;一念智,即般若生。世人愚迷,不見般若;口說般若,心中常愚。常自言我修般若,念念說空,不識真空。般若無形相,智慧心即是。若作如是解,即名般若智。
何名「波羅蜜」?此是西國語,唐言到彼岸,解義離生滅。著境生滅起,如水有波浪,即名於此岸,離境無生滅,如水常流通,即名為彼岸,故號「波羅蜜」。
善知識,迷人口念,當念之時,有妄有非。念念若行,是名真性。悟此法者,是般若法;修此行者,是般若行;不修即凡。一念修行,自身等佛。
善知識,凡夫即佛,煩惱即菩提。前念迷,即凡夫;後念悟,即佛。前念著境,即煩惱;後念離境,即菩提。
善知識,「摩訶般若波羅蜜」,最尊最上最第一,無住無往亦無來,三世諸佛從中出。當用大智慧,打破五蘊煩惱塵勞。如此修行,定成佛道,變三毒為戒定慧。
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一般若,生八萬四千智慧。何以故?為世人有八萬四千塵勞。若無塵勞,智慧常現,不離自性。悟此法者,即是無念、無憶、無著。不起誑妄,用自真如性,以智慧觀照;於一切法,不取不捨。即是見性成佛道。
善知識,若欲入甚深法界,及般若三昧者,須修般若行。持誦《金剛般若經》即得見性,當知此經功德無量無邊,經中分明讚嘆,莫能具說。此法門是最上乘,為大智人說,為上根人說;小智小根人聞,心生不信。何以故?譬如天龍下雨於閻浮提,城邑聚落,悉皆漂流,如漂草葉;若雨大海,不增不減。若大乘人,若最上乘人,聞說《金剛經》,心開悟解故,知本性自有般若之智,自用智慧,常觀照故,不假文字。譬如雨水,不從天有,元是龍能興致,令一切眾生,一切草木,有情無情,悉皆蒙潤,百川眾流,卻入大海,合為一體。眾生本性般若之智,亦復如是。
善知識,小根之人,聞此頓教,猶如草木,根性小者,若被大雨,悉皆自倒,不能增長。小根之人,亦復如是。元有般若之智,與大智人更無差別。因何聞法不自開悟?緣邪見障重,煩惱根生。猶如大雲覆蓋於日,不得風吹,日光不現。般若之智亦無大小,為一切眾生自心迷悟不同。迷心外見,修行覓佛,未悟自性,即是小根;若開悟頓教,不執外修,但於自心常起正見,煩惱塵勞,常不能染,即是見性。善知識,內外不住,去來自由,能除執心,通達無礙,能修此行,與《般若經》本無差別。
善知識,一切修多羅及諸文字、大小二乘、十二部經,皆因人置。因智慧性,方能建立。若無世人,一切萬法本自不有,故知萬法本自人興;一切經書,因人說有。緣其人中,有愚有智;愚為小人,智為大人;愚者問於智人,智者為愚人說法;愚人忽然悟解心開,即與智人無別。
善知識,不悟,即佛是眾生;一念悟時,眾生是佛。故知萬法盡在自心,何不從心中頓見真如本性?《菩薩戒經》云:「我本元自性清淨,若識自心見性,皆成佛道」《淨名經》云:「即時豁然,還得本心」。
善知識,我於忍和尚處,一聞言下便開悟,頓見真如本性。是以將此教法流行,令學道者頓悟菩提,各自觀心,自見本性。若自不悟,需覓大善知識,解最上乘法者,直示正路,是善知識有大因緣。所謂化導令得見性,一切善法,因善知識能發起故。三世諸佛、十二部經,在人性中本自具有,不能自悟,須求善知識指示方見;若自悟者,不假外求。若一向執謂須他善知識望得解脫者,無有是處。何以故?自心內有知識自悟,若起邪迷,妄念顛倒,外善知識雖有教授,救不可得;若起真正般若觀照,一剎那間,妄念俱滅。若識自性,一悟即至佛地。
善知識,智慧觀照,內外明徹,識自本心。若識本心,即本解脫;若得解脫,即是般若三昧;般若三昧即是無念。何名無念?若見一切法,心不染著,是為無念。用即[偏]一切處,亦不著一切處;但淨本心,使六識出六門,於六塵中,無染無雜,來去自由,通用無滯,即是般若三昧。自在解脫,名無念行。若百物不思,當令念絕,即是法縛,即名邊見。
善知識,悟無念法者,萬法盡通;悟無念法者,見諸佛境界;悟無念法者,至佛地位。善知識,後代得吾法者,將此頓教法們,於同見同行,發願受持,如事佛故,終身而不退者,定入聖位。然須傳授從上以來默傳分付,不得匿其正法;若不同見同行,在別法中,不得傳付。損彼前人,究竟無益。恐愚人不解,謗此法門,百劫千生,斷佛種性。善知識,吾有一無向頌,各須頌取,在家出家,但依此修;若不自修,惟記吾言,亦無有益。聽吾頌曰:
說通及心通 如日處虛空 唯傳見法性 出世破邪宗
法即無頓漸 迷悟有遲疾 只此見性門 愚人不可悉
說即雖萬般 合理還歸一 煩惱暗宅中 常須生慧日
邪來煩惱至 正來煩惱除 邪正俱不用 清淨至無餘
菩提本自性 起心即是妄 淨心在妄中 但正無三障
世人若修道 一切盡不妨 常自見己過 與道即相當
色類自有道 各不相妨惱 離道別覓道 終生不見道
波波度一生 到頭還自懊
欲得見真道
行正即是道
自若無道心 闇行不見道 若真修道人
不見世間過
若見他人非 自非卻是左
他非我不非
我非自有過
但自卻非心 打除煩惱破 憎愛不關心
長伸兩腳臥
欲擬化他人 自須有方便
勿令彼有疑
即是自性現
佛法在世間 不離世間覺
離世覓菩提
恰如求兔角
正見名出世 邪見名世間 邪正盡打卻
菩提性宛然
此頌是頓教 亦名大法船 迷聞經累劫
悟則剎那間
師復曰:「今於大梵寺說此頓教,普願法界眾生,言下見性成佛」時韋使君與官僚道俗,聞師所說,無不省悟。一時作禮,皆嘆善哉!何期嶺南有佛出世。
決疑品第三
一日,韋刺史為師設大會齋。齋訖,剌丈請師升座,同官僚士庶,肅容再拜,問曰:「弟子聞和尚說法,實不可思議,今有少疑,願大慈悲,特為解說。」師曰:「有疑即問,吾當為說。」
韋公曰:「和尚所說,可不是達摩大師宗旨乎?」師曰:「是。」
公曰:「弟子聞達摩初化梁武帝,帝問云:『朕一生造寺度僧,布施設齋,有何功德?』達摩言:『實無功德。』弟子未達此理,願和尚為說。」
師曰:「實無功德,勿疑先聖之言。武帝心邪,不知正法,造寺度僧,布施設齋,名為求福,不可將福便為功德。功德在法身中,不在修福。」
師又曰:「凡性是功,平等是德;念念無滯,常見本性其實妙用,名為功德。內心謙下是功,外行於禮是德;自性建立萬法是功,心體離念是德;不離自性是功,應用無染是德;若覓功德法身,但依此作,是真功德。若修功德之人,心即不輕,常行普敬,心常輕人,吾我不斷即自無功;自性虛妄不實,即自無德;為吾我自大,常輕一切故。善知識!念念無間是功,心行平直是德;自修性是功,自修身是德。善知識!功德須自性內見,不是布施供養之所求也。是以福德與功德別,武帝不識其理,非我祖師有過。」
刺史又問曰:「弟子常見僧俗念阿彌陀佛,願生西方;請和尚說,得生彼否?願為破疑。」
師言:「使君善聽,惠能與說。世尊在舍衛城中,說西方引化,經文分明去此不遠。若論相說里數有十萬八千,即身中十惡八邪,便是說遠。說遠,為其下根;說近,為其上智。人有兩種,法無兩般;迷悟有味,見有遲疾。迷人念佛,求生於彼;悟人自淨其心。所以佛言:『隨其心淨,即佛土淨。』使君東方人,但心淨即無罪;雖西方人,心不淨亦有愆。東方人造罪,念佛求生西方;西方人造罪,念佛求生何國?凡愚不了自性,不識身中淨土,願東願西,悟人在處一般。所以佛言:『隨所住處,恆安樂。』使君心地,但無不善,西方去此不遙;若懷不善之心,念佛往生難到。」
「今勸善知識,先除十惡,即行十萬;後除八邪,乃過八千。念念見性,常行十直,到如彈指,便親彌陀。使君但行十善,何須更願往生?不斷十惡之心,仃佛印水迎請?若悟無生頓法,見西才只在剎那;不悟,念佛求生,路遙如何得達?惠能與諸人移西方如剎那間,目前便見,各願見否?」
眾皆頂禮云:「若此處見,何須更願往生?願和尚慈悲,便現西方,普令得見。」
師言:「大眾!世人自色身是城,眼耳鼻舌是門;外有五門,內有意門;心是地,性是王;王居心地上。性在,王在;性去,王無。性在,身心存;性去,身心壞。佛向性中作,莫向身外求。自性迷,即是眾生;自性覺,即是佛。慈悲,即是觀音;喜捨,名為勢至。能淨,即釋迦;平直,即彌陀。人我是須彌,邪心是海水,煩惱是波浪,毒害是惡龍,虛妄是鬼神,塵勞是魚鼇,貪瞋是地獄,愚癡是畜生。」
「善知識!常行十善,天堂便至,除人我,須彌倒;去邪心,海水竭;煩惱無,波浪滅;毒害忘,魚龍絕。自心地上,覺性如來,放大光明,外照六門清淨,能破六欲諸天。自性內照,三毒即除,地獄等罪,一時消滅,內外明徹,不異西方。不作此修,如何到彼?」
大眾聞說,了然凡性,悉皆禮拜,俱歎善哉!唱言:「普願法界眾生,聞者一時悟解。」
師言:「善知識!若欲修行,在家亦得,不由在寺。在家能行,如東才人心善;在寺不修,如西才人心惡,但心清淨,即是自性西方。」
韋公又問:「在家如何修行,願為教授。」
師言:「吾與大眾,作無相頌,但依此修,常與吾同處無別。若不作此修,剃髮出家,於道何益?頌曰:
『心平何勞持戒?行直何用修禪?
恩則親養父母,義則上下相憐。讓則尊卑和睦,忍則眾惡無喧。
若能鎖木出火,淤泥定生紅蓮。苦口的是良藥,逆耳必是忠言。
改過必生智慧,護短心內非賢。日用常行饒益,成道非由施錢。
菩提只向心見,何勞向什求玄?聽說依此修行,天堂只在目前。』
師復曰:「善知識!總須依偈修行,見取自性,直成佛道。法不相待,眾人且散,吾歸曹溪,眾若有疑,卻來相問。」
時,刺丈官僚,在會善男信女,各得開悟,信受奉行。
定慧品第四
師示眾云:「善知識!我此法門,以定慧為本,大眾勿迷。言定慧別,定慧一體,不是二;定是慧體,慧是定用,即慧之時定在慧,即定之時慧在定。若識此義,即是定慧等學。諸學道人,莫言先定發慧,先慧發定各別。作此見者,法有二相,口說善語,心中不善,空有定慧,定慧不等;若心口俱善,內外一種,定慧即是。」
「自悟修行,不在於諍;若諍先後,即同迷人。不斷勝負,卻增我法,不離四相。善知識!定慧猶如何等?猶如燈光。有燈即光,無燈即暗;燈是光之體,光是燈之用。名雖有二,體本同一。此定慧法,亦復如是。」
師示眾云:「善知識!一行三昧者,於一切處,行、住、坐、臥,常行一直心是也。如淨名經云:『直心是道場,直心是淨土。』莫心行諂曲,口但說直,口說一行三昧,不行直心;但行直心,於一切法,勿有執著。迷人著法相,執一行三昧。直言坐不動,妄不起,心即是一行三昧。作此解者。即同無情,卻是障道因緣。」
師示眾云:「善知識!道須通流,何以卻滯?心不住法,道即通流;心若住法,名為自縛。若言坐不動,是只如舍利弗宴坐林中,卻被維摩誥訶。善知識!又有人教坐,看心觀靜,不動不起,從此置功,迷人不會,便執成顛。如此者眾,如是相教,故知大錯。」
師示眾云:「善知識!本來正教,無有頓漸,人性自有利鈍。迷人漸契,悟人頓修,自識本心,自見本性,即無差利,所以立頓漸之假名。
「善知識!我此法門,從上以來,先立無念為宗,無相為體,無住為本。無相者:於相而離相;無念者:於念而無念;無住者:人之本性,於世間善惡好醜,乃至冤之與親,言語觸刺欺爭之時,並將為空,不思酬害,念念之中,不思前境。若前念、今念、後念,念念相續不斷,名為繫縛。於諸法上,念念不住,即無縛也。此是以無住為本。」
「善知識!外離一切相,名為無相;能離於相,即法體清淨;此是以無相為體。」
「善知識!於諸境上心不染,曰無念;於自念上常離諸境,不於境上生心。若只百物不思,念盡除卻,一念絕即死,別處受生,是為大錯。學道者思之。若不識法意,自錯猶可,更勸他人,自迷不見,又謗佛經;所以立無念為宗。」
「善知識!云何立無念為宗?只緣口說見性,迷人於境上有念,念上便起邪見,一切塵勞妄想,從此而生。自性本無一法可得;若有所得,妄說禍福,即是塵勞邪見。故此法門,立無念為宗。」
「善知識!無者無何事?念者念何物?無者:無二相,無諸塵勞之心;念者,念其如本性。真如即是念之體,念即是真如之用。真如自性起念,非眼耳鼻舌能念,其如有性,所以起念;真如若無,眼耳色聲,當時即壞。」
「善知識!真如自性起念,六根雖有見聞覺知,不染萬境,而真性常自在。故經云:「能善分別諸法相,於第一義而不動。」」
妙行品第五
師示眾云:「此門坐禪,元不著心,亦不著淨,亦不是不動。若言著心,心元是妄,知心如幻,故無所著也。若言著淨,人性本淨,由妄念故,蓋覆真如,但無妄想,性自清淨。起心著淨,卻生淨妄,妄無處所,著者是妄。淨無形相,卻立淨相,言是工夫;作此見者,障自本性,卻被淨縛。」
「善知識!若修不動者,但見一切人時,不見人之是非善惡過患,即是自性不動。善知識!迷人身雖不動,開口便說他人是非長短好惡,與道違背;若著心著淨,即障道也。」
師示眾云:「善知識!何名坐禪?此法門中,無障無礙,外於一切善惡境界,心念不起,名為坐;內見自性不動,名為禪。」「善知識!何名禪定?外離相為禪;內不亂為定。外若著相,內心即亂;外若離相,心即不亂。本性自淨自定,只為見境思境即亂。若見諸境心不亂者,是真定也。」「善知識!外離相即禪,內不亂即定;外禪內定,是為禪定。菩薩戒經云:『我本性元自清淨。』善知識!於念念中,自見本性清淨,自修自行,自成佛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