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13年6月9日 星期日

如何修證佛法20


第二十講

    什麼不是定境
    專一作意
    世間定及非世間定
    有心地無心地
    生起和圓滿
    六位無心地
    有餘依及無餘依涅槃


  今天接著上次講的,《瑜伽師地論》非三摩呬多地。
  先認識什麼不是定境,然後我們才曉得什麼是定境。上次講到“無輕安含潤轉故,不名為定”。什麼境界得輕安呢?宗喀巴大師說:頭頂上發清涼是輕安的前奏。自頭頂一直灌下來,到全身,都屬於輕安的前奏。不管修哪一宗派,這個是必然的現象。不過,由上而下的輕安容易退失,有時候會全垮了。如果是由腳心發起的一股力量,由下至上,也就是道家所謂通任督二脈,或者密宗所謂左右脈通了,就不易退失。
  如何是輕安呢?身體的粗重障礙沒有了,沒有身體的感受,隨時隨地都沒有身體的障礙,輕靈到極點。好似嬰兒躺在那裡,自己不曉得有身體。輕安的境界,包括了道家、密宗所有的氣脈之學。《瑜伽師地論》卷十三《本地分》中非三摩呬多地第七:

【或有不發趣故,名非定地。謂愛欲者,于諸欲中,深生染著,而常受用。】

  還有,不得定的原因,是因為根本沒有發起真正的想修道證果的決心,沒有這趨向的人,不會到達定的境界。因為我們只把修道當作生活的一小部分來玩玩而已。真修行人是把修行當生活的全部,所有平常生活,不過是修行的一點點調劑。但是我們正好相反,人世間的功名富貴一概都要,最後也要成佛,貪心非常大,放下來專修都做不到。
  為什麼沒有發起成道的決心就不會證道?有個理由:“謂愛欲者,于諸欲中深生染著,而常受用。”就是愛欲心沒有擺脫,沒有出離心。“愛欲”狹義指男女愛欲,廣義包括好名、好利、好恭維,一切都愛好。我們平常的生活習慣,一點都解脫不了,放不下來,轉不了。愛清淨、愛乾淨等等也都是,多得很。我們做功夫修行要自己反省檢查,才會發現“深生染著”不是普通的染著,那是很不容易查出來的。一個人如隨時隨地把自己的毛病檢查得出來,就是第一等人。什麼叫修行人?就是一輩子在找自己,管理自己,檢查自己的人。人是不肯檢查自己的,而且,談何容易啊!人容易原諒自己,不會嚴格要求自己。
  于諸愛欲中,“深生”二字要注意,深深地生起染著,而且認為這是對的。大乘境界中,貪愛清淨,好乾淨也是欲,好道亦然,“好”字即是愛欲之一種。

【或有極散亂故,名非定地,謂初修定者,於妙五欲,心隨流散。】

  還有一種,絕對落於散亂當中。“初修定者”是指初禪的功夫沒有到達者。“妙五欲”分二種:一種是世間的妙五欲,色、聲、香、味、觸的染著,引起了貪瞋癡慢疑等等。也就是眼睛要看好的,耳朵要聽好的等等。另一種是內在的,就是你功夫到達了,在功夫的境界上自然有好玩的,好看的。只要心貪著了任何一種,就跟著流轉,那不是得定。等於有些人打坐,坐好一點時,看到光了,或看到什麼,就開始貪圖那個東西,玩那個東西,而不能得定

【或有太略聚故,名非定地。謂初修定者,於內略心,昏睡所蔽。】

  還有一種人喜歡簡單,尤其中國人的個性,喜歡簡化,所以唯識學在中國,始終不大流行得開,因為看了就頭大。唯識是科學的、邏輯的,分析得很精詳,所以我們不大喜歡。我們最喜歡的是禪宗,什麼文字語言都不要,看到桃花而悟道,中國人最喜歡簡略,不喜歡複雜。這一種人不肯分析、研究,易入昏沉的路子,喜歡睡眠。換句話說,我們打坐時,往往把細昏沉當成定境,這也是很糟糕的事。

【或有未證得故,名非定地。謂初修定者,雖無散亂,及以略聚,嬈惱其心,然猶未得諸作意故,諸心心所,不名為定。】

  這個要注意了,還有一種人,沒有實際證到定境,什麼是定,他一點都沒有實驗到,所以他不能得定,見地,也沒有搞清楚。這怎麼說呢?開始修定的人,雖然坐起來不散亂,也沒有昏沉,也不簡略,也不打馬虎眼,不大而略之,不昏頭昏腦的,但是作意方面沒有一點成就。
  什麼是“作意”呢?先講普通的作意,那是“五遍行”之一,它普遍存在於八個識裡。除非阿賴耶識轉成清淨光明大圓鏡智,否則總是存在著作意。前面七個識就是第八識的作意。換句話說,八個識都是心在作意。所以真正的意,除了第六意識的範圍以外,這個“意”字,也包括了前面五識、第六識、第七識,乃至包括了第八識,都在“意”的範圍裡,這是普通的作意。
  第二個作意,就是悟道以後的“意生身”作意。所以達摩祖師以《楞伽經》印心,並再三交代,真悟了以後,必得意生身方能證果。
  什麼叫意生身呢?《瑜伽師地論》裡頭都講過。首先,凡夫的這個身體也是意生身,前面講過,我們心理一灰心,一崩潰,這一條命就自然乾癟了。現在活著的一個主要因素,是有精神生命在支持,這個精神生命就是意生身,是凡夫的意生身。懂了這個道理,再進而言之,悟了道的人,可以造成聖人的意生身,身外有身,甚至於成就了百千萬億的化身,這些都是意的作用。
  修定的人第一步要作意,比如念“南無阿彌陀佛”這一句,就是我們的意去造作出來的,這個意不是單指第六意識。即使第六意識沒有雜念,禪宗所講的三際托空,當前那個空掉的境界,就是作意出來的。但是,那個空的境界是不是能夠永遠存在呢?不會,因為馬上就玩起那個空來了。再不然,後面幾個遍行馬上來了,觸、受、想、思。覺得身上氣動了,那正是“想”,所以五遍行俱在,哪裡談得上空呢!唯識的道理分析得非常清楚,光以為空了,過於籠統,將來生死到來,或者想求證果時,一點也不得力。
  現在的年輕人,玩得最厲害的就是密宗啊,氣脈啊,這套玩了半天,都在玩弄精神,玩弄大妄想,真氣脈不是那麼一回事。佛早已預言,末法時代,兩個法門最流行——淨土與密宗。聰明的人一聽到佛這幾句話,就馬上會警覺到這個不是玩笑,確實是有它的道理,可是並不是現在一般人玩的這個道理。
  比如我們打起坐來,只能坐半個鐘頭,硬是作意坐上三個鐘頭,行不行?做不到,因為作意不能堅固。
  我們看了上面“非三摩呬多地”的時候,自己檢查一下,不落在散亂,即落在昏沉,再不然落在簡略,做不到作意的專一。比方不管是學道家、淨土或密宗,要觀想一個白衣觀音,在前面永遠不動,這個作意做得到做不到?不行就是心在散亂。可是,一個學催眠術的,或一個畫家,他們卻都能做到。作意就是注意,修止修定的初步,非要作意不可。因此有人主張禪淨雙修,把一念專注在阿彌陀佛這一念上,心心念念不亂,做不做得到?
  禪宗過去用參話頭,把沒有道理的問題參透,也就是把五遍行的“想”與“思”捆起來。然後,話頭又打不開,要抱住這個話頭,不能忘記它,這就是自然修止嘛!觸與受也捆起來了,一邊懷疑,一邊在定境中,等於是定慧雙修的法門。所以古代教人用話頭參,就是作意,把所有的色受想行識都捆攏來,作意堅定了才能得止。不過現代人要放下來,現代生活太緊張了,放下,蠻舒服的,認為這個舒服是道,非也。這也不過是作意的一種方法,對付現在這個時代蠻好用,如此而已。但永遠保持那個空靈、輕鬆,是不是有作意在呢?沒有的話,就不算定。
  “諸心心所”就是人所有的心——妄想、五十一種心所、貪瞋癡等心理行為。如果它們一點都沒有轉化了,怎麼會得定呢?換句話說,打起坐來,表面看來儼然修道的樣子,實際上心裡頭的貪瞋癡等心所牢固得很,根本煩惱、隨煩惱,都來了。修定的第一步,要作意才能得止。道家的守竅,密宗的觀想,淨土的念佛,禪宗的參禪等,都是作意的道理。第六意識沒有堅固形成某一個境界以前,是不能得止的。
  這一切很重要,《現觀莊嚴論》講,修四加行作意,心境沒有專一,不能得定。如果你是修空定,一切妄念不管,能看住這個妄念,把這個作意畢竟專一,也算是很定。可是它會變去的,這是專講定的修持,見地又是另外一回事。

【或有未圓滿故,名非定地。謂雖有作意,然未證得加行究竟及彼果故,不名為定。】

  再進一步,更加嚴重。雖然作意了,比如念佛,差不多到達一心不亂,但還沒有證得四加行。換句話說,色身氣脈統統沒有改變,一切都沒有轉化,四加行的功效一點都不能達到,病也照常病。當然這同你的心地法門沒有關係,但是此身四大也是心的一部分,既然能轉心,為何不能轉四大呢?《楞嚴經》上說:“不知色身,外洎山河虛空大地,鹹是妙明真心中物。”連身都沒轉,你說得了定,那不是自欺之談嗎?加行的究竟:暖、頂、忍、世第一法,沒有證得,氣脈四大沒轉變到究竟位,所以不名為定。
  很多悟了的大禪師,在最後臨走時,都死在很痛苦的病症上。元朝大禪師高峰妙,最後還是胃病難過而死。當然,病痛、生來死去、坐脫立亡,對他來說都沒有關係,很多大師們都是如此。以教理來講,就是他們“未證得加行究竟及彼果故”,所以不算究竟得定,不是證得圓滿之法,只是悟得法身而已,這些人,只好等到中陰身時再去成就。但中陰身的悟成就,理論上是有,事實上如何,我們無法看到。

【或有雜染汙故,名非定地。謂雖證得加行究竟果作意,然為種種愛味等惑染汙其心。】

  這些都是批駁不是定境的道理。這裡再進一步告訴我們,雖然證得加行究竟,氣脈轉變了,功夫可放光、動地,加行究竟果作意也到了,陰神、乃至陽神也成就了,這樣的人一定被普通人視為活佛。這時還有一部分的愛欲,染汙本心的清淨光明,比如愛染清淨,愛染有道者,到這種程度還是非究竟的,雜染善法也非究竟。

【或有不自在故,名非定地。謂雖已得加行究竟果作意,其心亦無煩惱染汙,然於入住出諸定相中未得自在,未隨所欲,梗澀艱難。】

  雖然已經得了加行究竟果作意,乃至身心可以出離,可以分化,心裡也沒有什麼煩惱,但功夫境界與煩惱完全是兩回事,心理的煩惱染汙太不容易解脫了,不要以為打打坐,有點功夫,懂一點佛法道理就是學佛了,那是自我陶醉,不行的。
  但是於入定、住定、出定諸究竟的定相中,不能自己做主,有時是瞎貓撞到死老鼠,那種入定並不算究竟。究竟定相是自己完全能夠做主,操縱自如,要入定就入定,要出定就出定。如果未得自在,不能隨心所欲,有時候功夫對了,有時候又不對了,梗澀艱難,也是不算數的。活著健康的時候還不能做主,到生死來臨時,一點做主的辦法都沒有。這點隨時要留意,尤其是年紀大的修行人。

【或有不清淨故,名非定地。謂雖自在隨其所欲,無澀無難,然唯修得世間定故,未能永害煩惱隨眠,諸心心法,未名為定。】

  還有一種,因為定境不清淨,所以不叫作定。雖然可以做到自由自在,隨心所欲,可是有些人作的是世間定,不是出世間定。這裡要特別注意,大家做功夫修氣脈、觀明點,這些都是世間定,即使修到祛病延年,也是世間定。世間定包括文學家、藝術家、練武功者等的定境。出世間定的差別在般若、在見地。世間定是功夫,不包括見地在內。
  這一章講什麼是“非定”,其實雖然是非定境界,我們仍然做不到。如果能做到了一點,死後起碼能生到六欲天,比我們活在這世界,可舒服得多了。能到達這樣的功夫已經很不錯了,因為我們現在是講非正三昧而說的,關鍵要搞清楚。能做到這十二種非定境當中的任何一種,已經很了不起了,到今天還沒有看到一個人能做到。這裡所講的非定境界,並不是說它錯,而是說它不是佛法的正受,不是菩提的正定,區別就在這裡。
  因為修的是世間定,所以永遠沒有辦法除去根本煩惱。有一點修養功夫的世間人,可以到達一個煩惱比較少的程度,而煩惱之根並沒有拔掉,只是不大起作用而已,隨眠煩惱照樣還有。隨眠的意思就是這些煩惱跟隨著你,跟著迷糊你,讓你走入莫名其妙的糊塗境中。五十一種心所裡,有二十種隨眠煩惱,修行是檢查這些心所,不是打坐做功夫。大家動輒談功夫,功夫有什麼稀奇!心裡的檢查做不好,隨眠煩惱都找不出來,過後方知。我說“事於過後方知夢,浪在波心翻覺平。”事情過去了,才曉得那件事像夢一樣過去了,心裡頭明明像波浪在滾,根本煩惱仍在,自己還覺得清淨得很呢!覺得只有自己在道中,只看到別人的煩惱,以為自己是沒有煩惱的;只看到別人不對,覺得自己很對。我們要把五十一種心所好好地搞清楚,修行是在這裡著手,然後再把五蘊解脫(五蘊就是一念)。一步一步搞清楚,那才談得到修定。
  隨眠煩惱沒有除掉的定,就叫世間定。“諸心心法”,還有一切心所所生的這些煩惱,如果通通沒有斷,就不叫作定。

【或有起故,名非定地。謂所得定雖不退失,然出定故,不名為定。】

  什麼叫做“起”呢?所得的定固然感覺沒有退,事實上已出了定位;換句話說,雖然覺得自己待人接物,都還能夠應付自如,心境空空的,但那不是得定,那只是第六意識一點點作意的清淨而已。諸心心所的隨眠煩惱、根本煩惱,一概都“起”來了,都在輪回。

【或有退故,名非定地。謂退失所得三摩地故,不名為定。】

  最後的一個,連最根本的三摩地都退失了。所以修大乘菩薩道,到了第八不動地菩薩時,才不會退轉。換句話說,四禪八定,你都修成功了,還是有退轉的時候,可以退到六道輪回,如何才到第八不動地呢?般若、見地、行願。福德圓滿則智慧圓滿,最重要的還是福德圓滿。
  福德這件事情,真不敢講,因為講了以後,可能門前草深八丈,沒人來了。
  以上是強調非佛法的三摩地。
  下面講有心無心地的問題。這個“心”是指八識心王,整個的心識。心意識這個心,第八阿賴耶識都包括在內,因為第八識也是心所造的。
   學禪的人經常說無心,隨時做到無心。同安察禪師有一句偈頌“莫道無心便是道,無心猶隔一重關。”無心還差得遠,況且我們還做不到無心。但什麼叫作真正的無心?比如我們走路,把別人碰了一下,會說:“對不起,我無心的。”那個無心,可不是道的無心,而是無記,大昏頭。健忘的人也是無記,有些人做功夫,一天到晚心裡頭空空洞洞的,很舒服、很清淨。小心!不要認為這個是無念、無心,往往這是大昏沉,昏沉久了以後,所得的果報是下墮——落入畜類。宗喀巴大師在《菩提道次第廣論》中,講得很清楚,他大大地批駁那些認為無念就是道者,更叫人千萬不要落入無念定,以免來生墮入畜生道。所以這一點關於有心、無心,一定要認識清楚。
  《瑜伽師地論》是一部大論,學唯識的人,如對這一部論著沒有搞通是不行的。
  現在講《瑜伽師地論》卷第十三《本地分》中有心無心二地第八第九:

【雲何有心地,雲何無心地。謂此二地俱由五門,應知其相。】

    有心地及無心地有五種分類法,要知道其界限、定義,才能開始學佛。

【一、地施設建立門,二、心亂不亂建立門,三、生不生建立門,四、分位建立門,五、第一義建立門。】

  現在介紹第一種區分“有心”“無心”的分類法則

【地施設建立者,謂五識身相應地、意地、有尋有伺地、無尋唯伺地,此四一向是有心地。】

  什麼叫有心地?包括了“五識身相應地”。例如普通人眼睛看東西,耳朵聽聲音,這五根的後面有五識。根與識很難分別,玄奘法師在《八識規矩頌》中,說了一句很重要的話:“愚者難分識與根。”沒有大智慧的人,分別不出來,什麼是眼睛的生理官能,什麼是眼識等等。
  又比如上次講過,人剛斷了氣,眼睛還沒壞,馬上挖出來時,眼睛的餘命未斷,眼識是不是失去了作用?眼識已退回到阿賴耶識去了。第六意識也退回去了。可是這個眼睛移植給別人還是有用。五識身已不是五識身了,這是第八阿賴耶識的眼根,眼根的餘命未斷,不是識的問題。眼識已經走了,醫生把這雙眼睛接上去,神經接起來,給另外一個人,神經沒有障礙了,接受這一雙眼睛的人,他自己的眼識起作用,配上別人給他的眼根,眼睛可以看了。
  再比如我們的眼睛(眼球是官能,佛學稱眼根),眼睛看前面,我們的眼識配合第六意識注意前面,我們所看到的是黑板,是茶杯,這是第六意識。如果這時眼睛注意看著前面,但旁邊的人、物,同時映入眼簾,那是眼識的作用,不是意識,因為意識正全心配合著眼睛,注意著。旁邊隨時來的一切也是知道的,那就是眼識。但一曉得旁邊有人過來,當一曉得時,馬上起了分辨的作用,眼識已經交給了第六識了。在最初刹那之間起明瞭作用的,就是眼識。
  至於身識,就很難體會了。大家學道做功夫,如果能把身識認得清,就可以起步了。修證,乃至修報身、修化身,要先認得身識,才能談得上起步。
  怎麼樣是身識?十來歲的時候,春天睡覺,早上醒來無事,懶洋洋的,那正是曾子說快要死的那個味道:“啟予足,啟予手。”手腳在哪裡不知道,睡得甜得很,醒是醒了,身子可以動,也動得了,可是不想動,那個時候才可以體會到什麼是身識。但並不是這個身體,等於這個身體還是外殼,這個身體內在還有一層朦朧的內胎,那才是身識的作用,抓到那個來修,就快了。如果再一動念,第六意識一配上,身識就交給第六意識了。第六意識這個分別一來就壞了,一切煩惱就來了:要起床了,應該去上班了……這些都是第六意識的事。
  所以說,什麼是有心地?第一種就是“五識身相應地”,是前面五識配合意識妄心而起的境界。第二種是“意地”,單單第六意識妄心所起的作用。
  第三是“有尋有伺地”,就是羅睺羅尊者修出入息,到達初禪“有覺有觀”的境界。“有覺有觀”是舊的翻譯,玄奘法師不同意這樣翻譯,他用“尋”、“伺”二字。打坐找道,找定境就是有尋,再高明一點就不找了,只守住在那裡,就是伺。一般人常把伺境當成定境,呆呆定定的在那裡,也知道,有等待、裁定的味道,這都屬於有心地的範圍。
  再進一步第四,“無尋唯伺地”。等於二、三禪的境界,上坐心裡頭沒有雜念,不去尋找功夫,也不去找一個境界,只有伺,就是一味呆住,清淨在那裡。若把那個境界當成定就錯了,那正是意識狀態、妄心狀態。這四個方向都叫做“有心地”,有心地就是普通人,我們的心理狀況就屬於這個範圍。

【無尋無伺地中,除無想定,並無想生,及滅盡定,所餘一向是有心地。】

    《瑜伽師地論》講,從第二靜慮到無色界,全名無尋無伺地。這裡所論的,除了這三個定境以外,其餘的都是有心地。
  至於“無尋無伺地”中,又有程度之別了。唯識分析得很清楚,一步一步,詳盡得很。“無尋”,坐起來清淨得很,念頭沒有亂跑,也沒有亂找時,只有一個很平穩的境界擺在那裡,就是無尋唯伺。這裡頭有沒有東西呢?還是有。知道這麼一個境界,是在五遍行的想與思中。至於無尋無伺的境界,則超越了想的心理狀態,乃至於到達了“無想生”,又進一層,無想而能夠生作用,起作用的功能。
  嚴格來講,無想生的最初步,也只能摸到《金剛經》的“應無所住而生其心”的邊緣。所有籠統來說,般若很容易講,本來無所住而生其心嘛!這仍非究竟,太籠統了。

【若無想定,若無想生,及滅盡定,是無心地。】

  這三個定境到達了,才可以說定境達到了無心地。這一段都是講修證做功夫,不講見地。不過這卻是修證功夫的見地,如果這點認識不清,功夫就做得迷迷糊糊的,像土包子進城,那是不行的,所以一定要搞清楚才行。
  下面要介紹第二種“有心、無心”的分類標準。

【心亂不亂建立者,謂四顛倒,顛倒其心,名為亂心,若四顛倒不顛倒心,名不亂心。此中亂心,亦名無心,性失壞故。】

  普通人的散亂心也叫作無心,因為把心掉了,自性散壞了。所以我們應該注意,做功夫修持時,覺得自己隨時隨地都在空空洞洞裡頭,好像清淨得很,就以為到達了無心地。實際上這正是掉了心,是這個無心正在顛倒中,自己不知道罷了,很可怕。以我幾十年經驗看來,做修養功夫的人,最後走上這條路的人太多太多了,都是這樣糊裡糊塗去了。正如雪竇禪師的詩句:“可憐多少垂鉤者,隨例茫茫失釣竿。”幾位老同學要特別注意,釣魚竿子已經被我收回來了,你們已經無心了,因為你們迷失了修持的本心。

【如世間見心狂亂者,便言此人是無心人,由狂亂心失本性故。】

  等於看到一個瘋子,我們也叫他是無心人,因為他錯亂了,迷失了本性。有人修到後來,很容易走上這條路,一定要注意。所以有位禪師說:“萬古碧潭空界月,再三撈摝始應知。”不是那麼簡單的,福德不夠,所以慧不能到。

【于此門中,諸倒亂心,名無心地。若不亂心,名有心地。】

  無心地的反面,就是有心地。在佛法而言,一般凡夫成道以前,煩惱錯亂心都算是無心地,沒有證得本性的緣故。真正修證佛法,得了定、慧的,叫做有心地。這是第二門解釋。

【生不生建立者,八因緣故。其心或生,或複不生,謂根破壞故。】

  第三門,就心“生”或“不生”來區別“有心”“無心”。比如我們學佛最難的一項,就是慈悲心很難生起,也就是說真正發起行願心很難。我們口口聲聲要想幫助人家,慈悲人家,度人家,嘴裡雖這麼講,實際上,很難辦到。所以我們修行,單說一個功德心,在行願上根本就很難建立,也可以說,根本沒有建立過。行門很難講,歷代祖師都只講見地,行門不敢多談,真正談了行門,徒弟都跑光了,因為要求太嚴了。但教不嚴,師之過,寧可要求嚴格,門前草長三尺,豈止三尺,十丈都無所謂,沒有人都可以,一個人在裡頭蠻舒服的。老實說,行門很難,太難了。
  有些“心不生”是因根,是因為生理機能破壞了,比如腦神經壞了,這個心理生不起來,儘管佛法講四大皆空,四大還是很重要。佛說暇滿之身難得,生為人,閒暇的時間難得,四肢體健,五根具全也很難得的。尤其是這個工商業時代,空閒的時間談何容易,能有閒暇坐在那裡高談闊論,妄言修道,這是多大的福報。

【境不現前故。】

    有時候你拼命用功,那個境界就是不來。從前有一個修道的老先生,有一些功力,既不吃飯,也不睡覺,不過到夜裡十二點時,再跟他說話,他也不理,靠在椅子上,閉著眼,大約有半個鐘頭。然後眼睛睜開,再談話,可以談到第二天晚上十二點。到了十二點他又不說話了,閉眼休息了。問他為什麼?他說是功夫來找他了,這就是境現前。《孟子。盡心篇下》說:“有諸已之謂信”。消息來就要定去了,這就是境現前。有些人功夫做了半天,境界不現前,這就要嚴格檢查自己了:心理的障礙,或是生理的障礙呢?若問另外有個方法沒有?這是愛欲之心,貪求之念,這些結使在作怪。連這個都不能檢查出來,還怎麼能夠修證菩提呢!

【闕作意故。】

    作意沒有造成,至於是什麼根器,該如何作意,也是大有關係的。

【未得故,相違故,已斷故,已滅故,已生故,心不得生。】

  以上種種緣故,所以心不能生起。密宗的修法生起次第,就是由這裡來的。密宗所有的理論,都是唯識法相的基本理論,所以修法要修到生起次第,沒有的要建立,等於從平地上建立生起十二層高樓。所以密宗是無中把它生有,生有了以後,把它打空,又回到清淨光明,把建立起來的空掉,那就叫圓滿次第。

【由此相違諸因緣故,心乃得生。】

    不受上面八種現象範圍所限制,道心才可能生起。

【此中若具生因緣故,心便得生,名有心地。若遇不生心因緣故,心則不生,名無心地。】

  若具備了生的境緣而生心,是有心地。相反的因緣而心不生,則是無心地。第四門:

【分位建立者,謂除六位,當知所餘名有心地。】

    什麼是分位建立呢?又包括了六位,除了這六位外,都是有心地。

【何等為六,謂無心睡眠位、無心悶絕位、無想定位、無想生位、滅盡定位及無餘依涅槃界位,如是六位,名無心地。】

  這六個部分,有些是凡夫果,有些是大乘極果。這些分位建立,同樣的達到無心地,程度還有差別。《金剛經》雲:“一切賢聖皆以無為法而有差別”,所得的道是不錯的,但程度、造詣、層次上卻是有差別的。六位中,“無心睡眠位”是凡夫的無心,睡著了,什麼都忘記了,這也是一種無心。修道人犯了這個毛病,不能原諒自己,功夫不夠,因為大昏沉之故。
  “無心悶絕位”,是好似昏過去了,或者跌倒、打傷了,或者受了腦震盪失去記憶了,這都屬於悶絕位,是病態的,不對的。以佛法來講,如果一個人受了腦震盪,過去的都忘了,熟人也認不得了,這時,他本性在哪裡?是不是治好了又回轉來?不能好,但他的本性又怎麼恢復呢?這是科學的大問題,學佛要追究這些地方,佛法是絕對的科學,不是那麼簡單的。不要貿然地相信,貿然地搞,嚴格講,這裡頭都是問題。
  “無想定位”,也屬於無心地,無想定位不是證道。釋迦牟尼佛學無想定三年,然後認為不是道,知非即舍,不幹了。無想定是外道位,但是無想定有無想天,雖是外道位,比我們的位置卻高得多了,雖然還是在色界中,卻超過了欲界天。一個人能到了無想,雖不行善,也絕對不做惡事,既然不做惡事,依善果也可以生天。何況無想還是一種定的境界。不要看不起它,我們還做不到呢!
  有些人打坐怕落頑空,其實,若能真正到了頑空也要恭喜你了,恐怕只是在玩弄那個空而已,頑空做不到的。“無想生位”生到無想天。“滅盡定位”不同,是羅漢果位,超過四禪八定。九次第定的滅盡定,身、心皆滅,等於向輪回請了長假,但是,最後還是要來的,非回心向大不可,滅盡定可以躲在偏空的境界裡頭,空的功能滅了身心的作用,“無餘依涅槃位”是大菩薩位、獨覺菩薩位。這六位叫無心地。
  第五門,也就是最後一種區分法:

【第一義建立者,謂唯無餘依涅槃界中,是無心地。】

  禪宗所講明心見性,直透牢關,在破三關之後,就要破這個有餘依,證無餘依涅槃。什麼是有餘依?就是大阿羅漢,同獨覺佛達到涅槃的果位,但是煩惱的根還是沒有斷,就是《維摩經》上所形容的“余習未斷”。維摩居士的房間裡,諸大菩薩,諸大阿羅漢都進了他的方丈(寺廟中稱方丈就是根據維摩經,維摩房間一丈見方,可是百萬天龍,天人進來都坐得下)。結果天女散花的時候,羅漢們閉眉閉眼的,因為要做到不動心,可是天花沾在阿羅漢的身上,掉不下去;菩薩身就沾不上,都掉了。因為羅漢余習未斷,所以天花著身。羅漢們對聲色是不要了,可是有時候對聲色還瞄一眼,這一瞄並不動心,可是天花卻著身了,就是余習未斷的緣故。所以他們雖然也得了涅槃,可是那叫有餘依涅槃。因為只要把根一挑,就又挑起來了。
  到達“無餘依涅槃”才是佛境界,真正的第一義心,即禪宗洛浦禪師說的:“末後一句,始到牢關,鎖斷要津,不通凡聖。”這是第一義。

【何以故,於此界中,阿賴耶識亦永滅故。】

  到達了透末後牢關,得第一義,才把阿賴耶識轉成大圓鏡智,阿賴耶識才永滅,才是無餘依涅槃,達到自性清淨。

【所餘諸位,轉識滅故,名無心地。】

    前五識轉成“成所作智”,第六識轉成“妙觀察智”,第七識轉成“平等性智”,第八識轉成“大圓鏡智”。轉八識成為四智,修證到達三身,法身、化身的成就,三身四智平等平等。四智圓淨,不著不住,六通妙用,不住無著,達到無餘依涅槃,這才真正到達無心地,佛的境界。

【阿賴耶識未永滅盡,於第一義非無心地。】

  第八識又譯為藏識,阿賴耶識是梵音。如果單單譯成一個藏字,所表達的不夠完整,因為它包括有能藏、所藏、執藏的作用。它能藏過去、現在、未來一切的種子;執藏抓得很牢,所以它起的作用是異熟——各種因緣,異時、異地而熟。這是指輪回果報,這個異熟的帳,電腦都算不清,它實在太錯綜複雜了。